那年中秋前惨烈的水库崩坝事件,给即将上山下乡的我们一次生命的警醒
作者:张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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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中秋前惨烈的水库崩坝事件,给即将上山下乡的我们一次生命的警醒 作者:张铁明 转载自公众号:30号院 庆幸劫难中一家7口,虽分别五个地方,相互牵挂但总算安全无恙。 距1970年到海南兵团8年的知青时代,是我及其他伙伴们青涩与成长的一段刻骨铭心的共同记忆。在那一条青春驿动的河流里的风雨年华,有青葱迷茫,有颓废绝望,有踉跄蹉跎,有磨砺思索,也有随波逐流;虽没有大海里的惊涛骇浪,也不乏撞击河石飞溅起的水花;不要说无怨无悔,不能没恩义情仇;不要忘了丢失的青涩初恋,更不能忘了苦难卑微。我们十几岁开始的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有的就在这条河里漂走遗失,找不到,捞不回,用泪和血镌刻下的只是一曲无奈、单纯、迷惘、悲凉和意志的旋律! 1970年水灾前河镇上墟报名去海南的合影 这一批奔赴海南兵团从动员带报名开始,一个月后就基本完成了前往的人员造册。原计划是9月中旬出发,但刚好9月15日那天是中秋节,只好改期过了中秋团圆再走。但这么一改,却使得所有人都逃脱不了一次人生劫难。 不测风云骤起。中秋节前连日普降大雨,山洪暴发,河水剧涨,1958年大跃进时筑起的横江水库泥大坝,危在旦夕。我家在河婆大戏院大门北侧,屋地低于马路,一连几天已经是积水难除,白天都只能往外搬水且在没脚面的水中走动煮食,晚上全家早已搬到木棚二楼睡觉。中秋节那天凌晨,可能一夜未眠的父母,连忙把我们四兄弟喊醒(大哥在大北山)。我一看家里水已过膝盖,门前马路已经成为一条流动的河,黑暗中是一片混乱不安的雨中泽国。惶急之时听得有人大喊:“水库要崩啦,水库要崩啦!” 注:1970年9月14~15日,第7011号强台风袭击汕头,普降暴雨,揭西县和现陆河县一带,发生了特大暴雨,引发了巨大的山洪,库区降雨量达463毫米。由于水库原来为过冬而超计划蓄水,使水库调洪能力大为降低。在台风雨袭击下,良田河上游的山洪暴发,流量达1120立方米/秒,倾注横江水库,水库中的水量陡然激增,库容7784万立方米,水位从71.62米骤涨至81.41米,距坝顶仅两米,比工程允许最高洪水位仅低9厘米。9月15日凌晨4时,水库大坝发生管涌,开始渗出浑泥水;到上午7时15分大坝崩塌,最大流量约为1.2万立方米/秒,高速水流冲走坝体土方100多万立方米,并汹涌奔泄下游,水库大坝下的村庄全夷为平地,距仅仅3公里的揭西县城河婆镇和河婆区顿成泽国,榕江南河下游两岸的多处堤围崩塌。据不完全统计,全县冲毁村庄47个(4160户),近百万亩农田受淹,倒塌房屋27635间,畜舍、厕所32359间,死亡779人,牲畜无数,受浸农作物130751亩,损失粮食134275担,豆类759担,冲毁水利设施土石方170万立方米。这次事故成为1949年后我国第一次损失最惨重的水库崩坝事故。 眼看着水还在涨,街上已家杂漂浮,父亲马上决定:二哥带着母亲、我带两个小弟撤,他留守看家。 我带一个11岁、一个6岁多瘦弱的弟弟,在迷蒙中出了家门。只见新河路全街道已像“炸营”似的,路面水高半尺,弟弟惊哭。我开始背着一个,手拉一个,目标是3里远的地势高处“县党校”。谁知刚走到街拐角新华书店门口,潮水已到膝头,此时回头,又不见了二哥和母亲(过后才知,在逃难时居委会民兵队来召二哥去参加水灾救人救难,而母亲是独自去了家对面的基督教堂穹顶了),我万分慌张中,只好把大弟贴背、小弟后扒着大弟,把他俩叠背着快步涉水而走。几百米后在靠着公路边的县饮食服务公司的旅社门前右转,去到了较马路地势高的通向党校的公路上。 这时天已初亮,见逃难的人更多了,但公路面水浅也有半尺,可走得快点。没想到,在公路没走100米,有一辆大卡车从党校方向迎头冲驶过来,车上的人大喊:别过去啦,大水来啦!快跑啊!!我一听虽惊恐万状,但却不假思索马上掉头,紧紧勒着俩弟弟在背上,淌水而回,望见路边两层高的旅社门开着,就毫不犹豫地进了门,放下弟弟,重新背起小的,拉着大的,直攀楼梯上到第三层天台。 雨还在下。这水泥框架的县旅社是河婆镇变成县城后建的,呈西北-东南斜向,与大街及近隔200米的横江河道平行。旅社第三层天台长约30米,宽约10多米,一刹那间已经聚集有50多老老少少。 又冷又饿的两弟弟在哭泣,我马上下楼,一楼的水已经齐胸深,看见水面漂着几个番薯,捞起洗干净,一转身见到一个旅社年轻女服务员 。随口就问:姐姐,有没有吃的?她似认识我是谁家的,就在一间房子里拿了两个月饼给我,我在湿衣裤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角币给她,她没接,也没要粮票。旁边一位干部模样的人也说:快吃,救命要紧!我谢过转身“嘭嘭嘭”上到天台把月饼分给了两弟弟,狼吞虎咽起来,自己也啃起了生番薯。突然,11岁的大弟说:三哥,你也吃。只见他把仅剩如大拇指头的一小块的月饼递到我嘴边,小弟这会也停止了吞咽把仅剩一小口的月饼举给我。看着两弟弟短暂中宁静的双眼,鼻子一酸,抓住大弟手,郑重地用牙齿刨了他那月饼一小口后说:真好吃,你们快吃!转身抹泪百感交集。但,这一定是我兄弟仨人生吃到的最甜香的月饼。 时大约7点钟,横江水库泥大坝可能开始坍塌,加上下游海丰溪山洪急进泻抬,两江夹击,水唿唿地在上涨,眼看着淹过一层、没一会儿就已涨到二层楼了。这时,旅社已成孤岛,四面已是一望无际的黄色海洋,无论是张家围方向或是横江河道,看洪水冲击下漂浮的牛羊猪狗、家具杂物一览无遗,不时看到有人被洪水冲下或被拦挂在公路两边树,或河边大榕树上,大喊“救命--!”。 洪水直撞旅社西北墙而击起浪花已不时攀泼到了天台,所有人赶快移避到天台东南边,耳旁则只听到小孩和妇女的一片惊恐哭啼声。 此时,我不管不顾,马上下到水齐腰深的二楼,找到三几根麻绳,把一块斜放在梯口边的被弃用木门扛起到天台,把两个弟弟和自己分别在腰上打死扣连着门板绑定,准备依托门板随着洪水漂流。刚事毕,洪峰已到,水已淹到三层天台地板仅只有一尺多点了!而一眼看去的泽国,除了公路两旁的桉树梢摇晃着露在水面外,骤浪涛天,一个个从被冲塌了泥坯砖房脱离似木排孤舟的木楼棚,浮载着来不及逃到高处的一家老少随漩急波浪冲下,水面上一片绝望的声嘶力竭哭喊。 只见有的木楼棚被急流翻覆已不见人影,有的被撞上树干或电线杆打转散碎,全家落水,直往广场、下圩蔡家上埔寨、象山与狮山之间的两江河口方向漂去,只能是九死一生了。旅社西北墙阻击起的高达3、4米高大浪哗哗直扑天台地面,后侧的泥坯砖瓦房也一间连一间“轰轰”地坍塌,尘土与水花掀天而飞。 我死死抱着两个弟弟,不让他们看这悲惨景象,一边发抖着说“别怕别怕”,但脑子里却不停地说:怎么办?等下水漫到天台围墙怎么办?!自己或许能挺过去,但两个年幼的弟弟怎么办?恐惧让自己浑身颤栗,此时也不禁失声哭开起来。楼台上几十人都相互抱头痛哭的凄凉撕裂之声,搅拌着风浪声,泪水伴和着雨水,铸下了终生刻骨铭心、令人后怕不已的惊魂绝望画面。最湍急洪峰持续了约30分钟,又约过了一、二小时,水流平缓了。 “大水退啦!”突然听得一声惊喊,大家齐齐勾头越过天台约一米高的围墙往墙面看,果然看到洪水线悄悄下降了一点点,四周洪潮也已经不见浪潮,但大家还是等着,因为担心有下一波大浪。终于在下午约四点钟,洪水退到了安全水位,大家逐渐下了楼。站在马路上尚及膝盖上的浑水和半膝深烂泥中,我软耷耷的,似是刚从死神面前爬起,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这座“救命楼”,百感交集,对它鞠了个躬,背起小弟,拉着大弟,涉水向约500米远的家走去。 庆幸不是半夜水库崩塌;庆幸那辆解放牌车破浪飞驰而来并急喊,没让我们继续涉水走往党校(须走半小时),或许走不到张家围门口就被洪水冲走了;庆幸旅社大门大开,坚固的水泥楼柱顶起的楼层,加上服务员姐姐的仁善,让我兄弟仨在洪灾天降之际有了一艘救难的“诺亚方舟”;庆幸劫难中一家7口,虽分别五个地方,相互牵挂但总算安全无恙。 这共和国成立后第一次横扫百十里、损失最惨重的水库崩塌事件,也许就是老天要给将上山下乡的少男少女一次生命的警醒?! 1970年11月11日赴海南前同学送别留念,前排右二张铁明 作者介绍:张铁明,男,1953年11月生于广东揭西河婆,1970年11月上山下乡到海南六师四团8年,1978年10月考取华南师范学院教育系,1982年7月毕业留校 本文原载蔡传德主编《走进知青时代》一书,2015年10月出版,第229-243页。后来正文入编 李朱全主编《知青在海南-史料选辑(第五卷 中部垦区知青讲述)》,南方出版社2017年12月版,第245-254页。此次有补充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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