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我站在未名湖边泪流满面 作者:邹绮


   1976年我站在未名湖边泪流满面  

邹绮

新三届

作者简历

邹绮,1953年出生于北京。1969年去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务农,之后回京当工人。1978年考入北京理工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1985年赴美,1987年获美国加州州立大学物理学硕士;先后在美国加州的半导体、自动控制以及国防等领域做研发。2018年退休,现居洛杉矶。

 

原题

那六个月和九年

我的高考故事

作者:邹绮

编者的话1977年,78年考入大学者,很多仅小学毕业,却在千军万马中胜出。他们如饮狂泉,一路狂奔,建立起强大的自学能力,体内“安装”了优质发动机,此乃秘诀。少儿教育,动力研究是个有趣又实用的话题。

我生平参加过两次高考,两次考试相隔6个月,1977年上了线,1978年上了学,上大学那年我已经有了九年工龄。

我是69届的,我们那一代人都知道北京的69届是怎么回事儿。

1966年“文革”开始时,我们六年级刚好考完毕业考(所以小学毕业属实),正在准备升学考,停课了。到了1968年复课闹革命,就把我们年级和下个年级一块儿给分配到初中,一进去就初二。复课不敢说,因为没有上过一堂文化课,唯一可以夸口的是能把“老三篇”和老人家的诗词倒背如流。

不过闹革命倒是不假。那阵子,老人家常有“最新指示”给大伙儿,每一发表,我们就得敲锣打鼓上大街走个几圈儿,作欢欣鼓舞奔走相告状。一年后,我们“毕业”,全给发到内蒙古、东北兵团去了。所以,满打满算,69届就是小学文化水平。

69届是北京上山下乡知青中年龄最小的,原因是老三届分配时已经在学校滞留了几年了,只有我们这一届,刚到年头,就给撵走了。我生日小,到内蒙古时,还没到16岁。后面的70届,全都分到了北京的工厂,再后来就可以直接升高中了,至不济也就是北京近郊插队。

69届给一锅儿端到了兵团。说起来,似乎兵团比插队强,起码不至于饿着,但就像家养的狗(这比喻有点不雅,但话糙理不糙),不用满世界找食儿了,可没了自由。每天的日子从起床号开始,听得号响,得蹦着起来,那叫“三八作风”,要是让谁看见了你磨唧,得了,晚上的班务会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之后的这一天,出早操,全连早请示,提着马扎儿排队吃早饭,天天读,排长派活,训话,然后扛着铁锹唱着歌出工,中午吃完饭倒是有一个小时午休,下午还是干活,晚上是全连晚汇报,排点名,班务会,学毛选,“一对红”谈心,一直到熄灯号响,基本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

我是家里的幺女,在家时娇生惯养,有天读着妈的来信,内容无非是叮嘱我要注意身体别想家,我默念着这俩字,心里顿时一动,怪了,我怎么没想家呀?答案明摆着,是没时间想,年龄小,重体力劳动,全身心的感觉就是一个困,老觉得觉不够,我当时练就的本事是甭管哪儿,有5分钟就能眯一小觉,10分钟一大觉。

几年后我回到北京,进工厂当了工人,那就像进了天堂,除了上班的八小时,全是自己的时间。我们车间有不少大学生,他们有时给我们讲点技术课,用的是工农兵学员的教材,靠的是急用先学,立竿见影的招儿,不碰数学、物理,一概定性理解。

那年头,我是绝了上大学的望,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即使被推荐我也根本通不过政审。我自觉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改变不了的现实,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其实它是我心里最痛楚一个渴望。

那是1976年,那年车间推荐上大学的是我的一个好友,去的是北大,我去送她,一脚跨进北大校门,心勐地一抽,那种痛……眼前的这座高等学府,它庄重,无一丝浮躁,无一丝修饰,充满了知性的美和力量,我的心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儿才是我一直的向往,可那一刻,心里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它和我无缘,那天,我实在无法面对兴高采烈的好友,一个人在未名湖边站了好久,任泪流满面。

1977年10月,那之前隐隐约约传说的关于恢复高考的消息得到了证实,车间里几乎所有的青年人都跃跃欲试,那时的我,一向以聪明好学着称,说起来也算自学了一些中学的知识,可是不系统,也没有考试和解题的训练,找来了初、高中的数理化课本,一看就傻了,数学的代数和三角还凑合,几何题根本没思路,物理的电学还行,因为我当了6年的电子工,可力学、光学不知所云,化学更甭提,连周期表都不知为何物。

我那时英文不错,跟着广播学了好几年,可考外语专业自己考虑年龄又太大了,按说,报考文科对我而言还算靠谱儿,可能是太要证明自己了,我根本没有动过那个念头,一门心思的订下计划,三个月内啃下高一到高三的三本课本,数、理、化同时进行。那些日子,靠的还是随时随地都能睡的本事,因为白天还得一天不落的上班,我们敬爱的车间主任早就撂下了狠话:谁要是不安心本职工作,考上了我也让他去不成!

两天的考试结束了,作文、政治不在话下,北京的理工科考卷是数学一张卷,理化合起来一张卷,从考场出来,直接蔫了,能做出的题连一半都到不了。还有一拨儿人脸也绿了,那就是那些“文革”前的老高中生,他们说:“这还考什么呀?这考题还不得人人都得100分?”这就是1977年那次特殊的高考,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它的奇特。

那之后我的沮丧是可以想象的,吓得我妈天天话里话外的开导我。谁承想,过了两个月,通知过线体检的名单中竟然有我,总分281,比分数线还高了21分,实话说到今天我也没想明白,可能性只有一个,八成儿是作文和政治都得了九十多分。

我们全厂有110人参加高考,只有10个过了分数线,理工科的3个。当时过线的考生人数是实际录取人数的1倍半,我自知上大学没戏,但好歹也和芸芸众生们区别了一下,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超出预期的结果了。

这时已是1978年2月,离6月份的高考只有4个月时间,我重振精神,准备第二次冲刺。这一回的计划就完整多了,物理主要是自学,以大量做题为主,数学找到了一个中学老师,她把他们辅导班模拟考试的卷子每两个星期给我一份,我自己做,自己改,找到问题再对症下药。化学实际上是我的薄弱环节,看书,背公式还可以自学,但是还有很多需要做试验,观察反应的过程和结果,还是那位老师出面,跟他们学校的化学老师说好,有几个重要的实验,我可以去“列席观摩”。

车间里的师傅们对我真的是没话说,最后的两个月,他们让我去做三级管的温度试验,只要把管子插好通电,隔几个小时才测一次数据,因为要恒温,所以试验室的门要从里面上锁,谁要进来都得敲门,我可以放心大胆的在里面看书做题而无被当场抓获之忧。

1978年的高考是真正意义的全国统考,试题要比1977年难度大的多,可我这次是胸有成竹,战战告捷,即使是最后一门英文,因为不记入总分只做参考,考场中绝大多数考生都在30分钟的铃声一响就交卷走人,我把它坚持做完了,似乎还有点余兴未尽,那感觉真不错。

成绩公布了,如预期的一样,物理满分,化学97,数学86,我被第一志愿录取,北京工业学院(现在改名北京理工大学)无线电工程系。

这就是我的高考故事,那六个月之内的两次高考,我之所以能够有力量拼,是因为有目标,还有那九年被磨砺出的韧性,我承认,在我们这一代人中,尤其是69届的当中,我是幸运的,但这运气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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