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接难侨
作者:李魁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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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线上接难侨 上世纪七十年代未期,越南当局背信弃义,制造了一场大规模的反华排华事件。许许多多世代生活在越南的华侨华人,突然间飞来横祸,甚至遭遇灭顶之灾。成千上万的华侨华人,被迫离家出逃。1978年5月,根据联合国难民暑决议,国务院侨务办公室给广东省下达了接收和安置越南难侨的任务。省政府紧急召集各有关部门开会,专题研究这一突如其来的接侨工作。难侨有多少人?怎样接收?怎样安置?不少问题当时都是未知数。会议明确的一点是:省属华侨农场为此次接侨的安置主体,各相关部门配合,铁路、交通、海运等负责落实运输。我参加了会议,会后,作为广东省政府接侨工作组的成员,我们立即赶赴广西考察实情并准备做下一步的接侨方案。
工作组刚抵达南宁,广西壮族自治区领导马上召集我们开会,介绍边境上越南难侨的涌入情况,要求我们尽快到边境考察和接侨。第二天早上,马正国处长带我抵达东兴,实地察看难侨处境。当时的东兴,是一个人口不足万人的边境小镇,涌入的难侨已达二万多人,每天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远远超出了当地的承受能力。 我们的计划是,尽快摸清情况,向广东省侨办和省农垦总局直属农场管理局(接侨后改名为广东省华侨农场管理局)汇报,然后做计划逐一落实接收难侨的运输、接待、生产、生活、住宿等各个环节。可是,我们一到,东兴镇政府就好像落水的人抓到了救生圈,马上要求我们把人接走。面对一堆堆乱哄哄的难侨,还有东兴镇方面的强烈要求,原来的调查考察计划全打乱了。 在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我们与东兴方面只用一天时间,就确定了第一批接送到广东的难侨名单。我们到达东兴的第三天上午,一支男女老少1300多人的难侨队伍,就从东兴出发开赴南宁了。从东兴至南宁车程约10个钟头。这个车队浩浩荡荡,一共32辆车,16部大客车编号载人,另外16部大货车对应编号拉行李。 这件事,今天回想起来,简直是难以置信。因为当时我们一再跟广西方面说明,我们只是考察实情的先遣组,接侨工作必须向广州方面汇报并作出各环节相应安排后,才能开展接收工作。可是,边境上的巨大压力根本没有条件给人讲道理。我们两人刚到东兴,人家就要求你即刻带人走。 马处长是解放战争年代的老团长,有一条腿负伤残废,走路十分不便,他必须留在东兴协调各方面工作。交给广东的第一批1300多人的难侨队伍,就交给我一个人负责带了。一千多号人,32部车,我,一个28岁的年轻人,承担起这副担子,还必须保证把队伍平安带到南宁。那时的公路全是泥沙路,中间还得经轮渡过河,一个人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 这时恰好有两位从广州同往采访的新华社记者准备回程,我灵机一动,找到他们,告诉他俩车票紧张,请他们直接跟我们的车队走。他俩同意后,我请他们路上协助照看车队,他们爽快地答应了。我先请一位记者坐上车队的第一号车,另一位则坐到最后的第32号车,我自己坐中间的16号车。车队半路上休息了几次,每次车队一停下来,我就向后跑,边跑边察看,跟32号车的记者交流情况后,又跑步到最前头的1号车找记者了解情况,然后才通知车队继续前进。半路上,有些老太婆晕车呕吐,死活不肯上车,有的妇女给婴儿喂奶未喂完,都得劝说她们上车赶路。就这样,终于在黄昏日落前,把车队带到南宁临时接待点。 此后,工作组的人手增加了,我们也加快了在东兴、凭祥边境的接侨进度,把一批又一批的难侨,送上归国之路。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广东省属的28个华侨农场(含当年广东省属的海南5个场)一共接收安置五万多名越难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生产生活,农场的压力是相当大的。但对难侨来说,他们被逼抛家弃产、携老带幼,受尽越南当局及逃亡路上军警抢劫欺凌,走向茫茫的逃难之路,其艰难困苦的经历,当年中国和世界各国媒体都有过不少披露,这里就不再累赘了。在这里讲一点我自己亲身接触难侨的一些人和事。 越南北部边境,居住着一批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华侨华人,大都以务农为主。由于越南经历了抗法、抗美的多年战争,农村劳动生产水平十分低下,青壮年男人死的死,伤的伤,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艰难。自从越南政府掀起反华排华浪潮,驱赶华侨华人后,他们就更加悲惨了。从家里逃出来前,凡是值钱的、有用的,已经被越南当地干部和军警基本上洗劫一空,这些边民逃至我国境内时,大部分人只有随身的几件简单衣服,背着提着的是十分简陋的瓢盆碗筷,小木箱子,一小扎一小扎的柴火,有的还用小竹笼装着几只活鸡鸭,很难见到一件象样或值钱的东西,闻之观之,令人十分心酸。 尽管如此,他们能活着逃出越南,已是不幸中之万幸。从河内、海防、蚬港等北越城市逃出来的,看上去处境稍微好点。一些原来生活在南越西贡(胡志明市)的华侨华人,大体上都比较有钱。我接触过一些从西贡堤岸逃出来的难侨,很多都是潮州人的后代,大都是生意人,他们操着一口发音纯正的潮州话,我很自然地用潮州话与他们交谈。 他们说,逃亡前,不少华侨华人向越南政府买通行证,每张证得花几两至十几两黄金。有的人带着细软,用绳子把成串的金戒指绑在身上出逃,碰上拦路的军警,就用金戒指买通他们,一路多次如此,才逃出生天。许多无证出逃者,有的路上被杀,有的海里沉船,惨死在路上或海里,其惨状真是一言难尽。 西贡的华侨华人大多经商,他们原来的生活是挺好的。有一位从西贡逃至凭祥的中年妇女,听说我们准备安排他们去农场后,对我说:“阿叔啊,我们原来在西贡生活得好好的,被越南当局迫害回国,但是你看看我的双手,哪里种得了田啊?”她还讲:“我原来在西贡,每天上午把米放到电饭锅里后就去上市(上市场买菜),一返来就有热饭吃啦。”1978年,虽然我住广州沙面,全省最大最威的百货商店“南方大厦”就在附近,当年国内最时髦最高级的商品这里都有,但我却从未听过、见过什么叫电饭锅,所以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这位潮州老乡的话。直到几年后自己用上了第一个“三角牌”电饭锅,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西贡潮州老乡难侨中有一位中年男子,南北越统一前当过南越伪军,跟着美军与北越打仗。一次聊起他打仗的一段经历时,他说:“当年美军带着我们在山区与北越兵打,有吃亏也有占便宜。北越兵很精,地型又熟悉,开始我们吃亏了,于是就撤。回去后,改变战术,先派飞机过去轰炸。可炸弹一扔,北越兵就往山洞里钻。美国佬学精了,轰炸机装上录像机,一扔炸弹就录像,拍下北越兵进洞的实况,接着马上返程。等在机场的班排长以上军人,立即集中现场观看录像,边看录像边按北越兵钻入山洞的人数和位置指定各班任务,然后坐上直升飞机跟随轰炸机出发。轰炸机炸弹一扔,北越兵又往山洞里钻,我们马上从直升飞机上下来,按既定分工分头往山洞里打,手榴弹、汽油弹、火焰喷射器、机枪一齐上,洞里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听完他的话,我觉得自己几年前在茶场当民兵时学的一些战场基本常识,跟70年代初期这种越南战争模式比,差距还是不小的。 归国越南难侨里,不同地区、不同阶层的人,差别很大。到农场后,北越、特别是边境侨民,大体上都能适应农场的生产生活环境,安心农场工作。来自南越、特别是西贡的难侨,到了农场后,大部分又千方百计逃渡去香港,再设法转去欧美澳等第三国。 1979年2月17日上午,我们按计划在南宁送走了最后一个装载1300多名难侨,开往广州的专列(注:每个专列当时的定员1300人),紧张而疲惫的广西接侨工作,至此正式结束了。我们亲手接回的这五万多名越南难侨,与自解放初开始安置的来自印尼、马来西亚、柬埔寨等24个国家的归侨职工和家属一起,成为华侨农场的新生主力军。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解放军部队根据运送最后一批难侨确定的日子作出的决策,1979年2月17日,正当我们接侨组松了一口气的这天清晨,我人民解放军万炮齐轰,无情的炮火倾倒在越军的阵地上,英勇的人民解放军官兵(包括我的一些同学和曾经一起下乡到茶场的知青农友),为了祖国,为了人民,毫不犹豫地冲向战场,在残酷的战火里拼博杀敌,不少人献出了自己宝贵的性命。这一天,最后一批难侨结束了漂泊和苦难,开始和平新生活。而英勇的人民解放军,就像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涌向战场,冒着枪林弹雨,用他们的青春热血谱写着人生的光辉诗篇! 我们的专列朝着和平北去,勇士们的战车迎着死神南下……两个方向,一个目标。这是我对那段历史的点滴回忆,也是一段令人永远难以忘怀的记忆。 作者:李魁舜 广东省英德茶场知青 原潮安一中(潮州金中)“老三届”初三(4)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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