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 | 李薇薇:我被他的独腿惊呆了 作者:李薇薇


 

原题   知青办轶事

作者:李薇薇

人们忆旧时总爱感叹“往事如烟”。实际上,每个人脑海中都会保留着某些过往,无法化灰化烟,随风飘散。对我而言,有关知青办的记忆就是如此。

那一年零八个月,多数时间过得不咸不淡,庸常懒散。但在风雨如磐的大背景下,“岁月静好”终是梦幻,时代大潮中仍不时有浊浪翻卷,正如这里记下的几桩轶事。

独腿知青

某天上班,见一个男青年拄着双拐连蹦带跳地进了办公室,吓我一跳。仔细一看,原来他的一条腿从膝盖以下不见了。后来才得知,他是本地知青,插队时曾作为“民工”参加修建焦枝铁路。工程结束不久得了脉管炎,病情发展很快,最终导致截肢。

我看小伙子体格健硕,想当年干活一定是把好手。可现在失去了一条腿,别说劳动,生存都成了问题。他每次来知青办,都会不厌其烦地诉说自己的困难,特别强调是因为修铁路时,跳到冰冷的泥水中浸泡时间太长,才导致得病截肢。希望知青办能按工伤对待,给他困难补助。

看他一次次往返知青办,拄着双拐艰难地悒悒独行的背影,以及费尽口舌,最后却失望离开的眼神,让我对他的困境深感同情和忧虑。我问严秘书:“他来一次那么不容易,都跑好几趟了,为啥还不给他补助。”严秘书说:“知青的困难补助要先给民政局打报告,批准后每人每次最多能领二十块钱。他前段已经领过一次,有困难的知青那么多,总不能把钱都花在他一个人身上吧。”“如果算工伤,能不能找找铁路方面,让他们帮忙解决他的困难”。我突发奇想。

“铁路一修完,民工就各自散了,施工方也都走了。再说谁也说不准他这病和修路是否有关系,没法确定能否算工伤。”“那就不能跟民政局商量商量,就说有困难的知青多,多给咱拨点儿钱。”我仍不死心。

严秘书叹口气:“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民政局的救济款也不宽裕。咱县穷,哪儿哪儿都需要钱。万一遇上个天灾人祸,胡椒面都撒不过来。不可能光照顾知青。”一个“穷”字,道出了多少无奈与辛酸。

后来我离开了知青办,但每当看到拄着双拐的残疾人,眼前就会浮现出这位知青的身影。随着上山下乡运动的大潮消退,知青办也已成为历史。而当年的知青,年龄最小的如今也已过花甲。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衰老的他们拖着残缺的躯体,又该去哪儿申领困难补助,怎样生活呢?

生命的脆弱与无常

我们上山下乡的那些年,人的生命如同草芥。在我短暂的知青生涯中,就曾经历了两起死亡。

下乡没多久,农场的一位女知青就因病去世。那时同学们刚到陌生的农场没几个月,适应城乡生活的转变,已经把我们累得精疲力竭。大家想到过苦,想到过累,但唯一没想到会有人把命丢在这儿。

虽然那时人人都把《老三篇》背得滚瓜烂熟,知道“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虽然我们懂得死亡是每个生命的最终归宿,但大家都才十七八岁,总觉得还有大把的岁月可以挥霍,死神离我们还有十万八千里呢!谁也没料到它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听闻此信,让我们无不深感生命的脆弱,心中充满了世事无常的痛感和悲哀。

在汹涌澎湃的上山下乡大潮中,这位女知青的死,不过是一朵悲戚的浪花。随着我们这批知青陆续回城,只遗下一座孤坟,在农场独自守望着再也回不去的家乡。四十多年过去了,但在至爱亲朋心中留下的挫骨扬灰般的苦痛,恐怕将伴随他们终生。

到知青办工作后,我又经历了另一起意外死亡。

那哥们死得实在窝囊。他并不是知青,父亲是个老红军,据说已给他办好了参军手续。他趁着还未穿上军装,到乡下找自己当知青的同学玩儿。

这位预备军人和他的知青朋友按照那时的惯常,截了辆拖拉机出行。拖拉机满载着小石子儿,年轻人坐在上面无聊加手痒,没来由地抓起石头子儿,往路两边撒着玩儿。

道路两侧是正在兴修大寨田的农民,被这从天而降的石子儿砸恼了,举起铁锹,一拥而上截住了那辆车,双方打了起来。

知青没几个人,又都赤手空拳。而农民人多势众,手里还拿着可充作“冷兵器”的劳动工具,双方显然力量悬殊。短兵相接的混乱中,不知哪位老乡用铁锹把打中了男孩儿的头,见势不妙,知青们拉着小伙伴落荒而逃。

没跑出多远,被打的小伙子就开始剧烈头痛,只好到附近的公社卫生院就医。医生怀疑是由于击打造成的脑血管破裂,病情危急,但基层卫生院又没条件救治,建议他们赶快转院。可当年落后的交通和医疗条件,湮没了他最后的生存希望。当一众人等赶到县医院时,已是无力回天。

曾经憧憬军营生活的小伙子,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厄运会在异乡以这种形式突然降临。他最终没能像父辈那样穿上戎装“保家卫国”,却殒命于一场恶作剧引发的械斗。他的知青朋友也无论如何不愿相信,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下一秒就阴阳两隔。

这种混乱中的群殴,虽说人人都参与其中,却无法确定是谁打了那致命的一棒。所以即使出了人命,也很难找到元凶。

荒唐年代中发生过无数这样的悲剧:一句话,一次无意的恶作剧,就会改变人生的走向,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不能不让人无限感慨:生于盛世,我幸,生于乱世,我命!

小饭桌开张

打小我就是个见了陌生人就“打怵”的孩子,可到了知青办,工作性质迫使我不得不学会和生人打交道。虽是“赶鸭子上架”,日积月累倒也结识了不少知青,有些还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这些知青好友们但凡进城,通常都会到我那儿坐坐。

那时,知青似乎都秉承着“四海之内皆兄弟”的默契。无论你来自什么地方,哪个学校,只要报上“知青”的名头,到了饭点儿,管顿饭那是天经地义。虽说县机关食堂没什么美味佳肴,不过是“两掺杂面馍”,红薯面汤,大锅菜里偶尔可见一两片儿肉。但填饱肚子还不成问题。

所以,我那儿经常会有知青一起用餐,最多一次竟来了六条汉子。总去食堂借餐具让我颇感不便。

某天逛商店,见到一种大口带把儿的搪瓷缸,大喜,便连同两个掉了瓷的一起收入囊中。营业员大概从未见过有人竟把茶缸买断了货,在递给我八个缸子的同时,好奇心露头:“你买这么多茶缸干啥?”我半开玩笑地回了句:“向雷锋叔叔学习,开张共产主义小饭桌。”那营业员迷瞪着小眼儿,终究也没反应过来。

出了商店,我又去杂货店买了一把筷子,随后就到食堂把当月的生活费都换成了饭菜票。

谁知神通广大的上帝,许是知道我口袋里人民币已消耗殆尽,立马就把我送上了良心的油锅煎熬。

断顿的老知青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个中年妇女抱着孩子站在那儿。我以为她认错了门,连忙指给她民政局的位置。谁知她说,我就找知青办。

我想是那位同事的农村亲戚,连忙开门让她入座。正要倒水,却听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怀里的婴儿也跟着哭。她敞开衣襟把乳房塞给孩子,然后说:“我是知青,想申请困难补助。”我拿着暖水瓶楞在哪儿,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因为这位大姐的脸上刻满沧桑,穿戴打扮、言谈举止、甚至说话口音,都和当地农妇一模一样。和我们农场那些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同学相比,根本就是两代人。看她半裸着上身,旁若无人地在办公室奶孩子,虽为同性,我也不好意思直视。

大姐边抽泣边说:“我是1964年从商丘下乡的,已在农村安家,有了三个孩子。然后指着吃奶的婴儿,这个最小,还不到半岁。离麦收还有二十多天,家里已经断粮了。能借的亲友都借遍了,大人还可以吃点野菜麸皮勉强度日,可我就是不忍心看着孩子们受罪。听说知青办有困难补助,我不多要,给二十块钱就行。先买点儿高价粮,掺着野菜差不多能将就到夏收。”那小婴儿刚看到自己的“食粮”,手舞足蹈地开始吸吮。可食不果腹的母亲显然不可能有充裕的奶水,很快,他就丢开干瘪的乳头干嚎起来。看着这一对母子,我喉头一阵发紧,竟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想不到在农村“扎根”的知青会过得这么苦。如果不是山穷水尽,求告无门,一个母亲绝不会天不亮就起床,带着吃奶的孩子,搭着队里的拖拉机奔波几十里,只为申请二十元救命钱。

虽然我不信奉任何宗教,但那一刻,却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偏巧昨天“造”光了银两,囊中羞涩,只好到食堂买了一兜早饭剩下的馒头塞给大姐,聊补无米之炊。

可就这点儿微薄的帮助,却换来大姐一连串的感谢。我忍了几忍,没让眼泪掉下来。我留下了大姐的地址并告诉她,知青的困难补助经费有限,她的申请能否批准,要等主任来了才能决定。但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为她争取。

整整一个上午,知青大姐和孩子的脸一直在我眼前晃。晃得我心神恍惚,什么事也干不进去。同为知青,又同为女性,在为这对母子的命运唏嘘长叹时,我不能不联想到自己的未来和命运,生出物伤其类的悲哀。

我们这代人初谙世事,接受的就是“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的教育。进入青春期后,又整天张罗着要把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可这位老知青的泣泪诉说让我看到,原来就在自己身边,还有那么多人连下一顿的“嚼谷”都没着落,我们最该拯救的也许正是自己的同胞,是嗷嗷待哺的知青下一代。

破碎的兵团梦

上高中时,同学们无不对军旅生涯充满向往。毕业前夕,不知哪位同学弄到一套新军装,我们几个女生一起涌到照相馆,每人都照了张标准像。虽然没能像真正的军人那样“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依然屁颠颠地臭美了好几天。

当学校开始动员上山下乡时,我最期盼的就是能到建设兵团。因为兵团是部队编制,能穿上梦寐以求的军装。加上那时报纸上、广播里对于建设兵团“纵马驰骋、跨枪巡逻、头顶香蕉、脚踩菠萝”的宣传,更让涉世未深的我心驰神往。再说我们这届学生是“一锅端”,纵然你有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死心,谁也逃不过上山下乡的命运。既如此,从未出过远门的我,觉得还不如走得越远越好。

当听说我们这届同学依然下到本省时,懊悔和遗憾在我心里郁结了多天。

到知青办工作后,一个来自中央的红头文件,彻底打碎了我关于兵团的乌托邦梦幻,露出了自己孩童般的天真。

某天,主任通知大家开会传达中央文件。那时,每当要聆听来自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声音,通常都会要求人人正襟危坐,仔细听,认真记。因为接下来还伴随着“热烈讨论,坚决贯彻落实”。

可这次主任却告诉我们,这个文件只能口头传达,不许看原文,更不让记录。他念完后要立即送回县委机要室。这就透出了几分神秘和不同寻常。

原来,这是一篇新华社记者写的“内参”,揭露了某些建设兵团干部迫害知青的内幕。因为年代久远,仅将我能回忆起来的内容写在这里。

某兵团一位禽兽不如的干部,利用入党、招工、提干、推荐上大学做诱饵,先后糟蹋了四十多位来自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女知青。

一对知青谈恋爱被发现,先是遭到批判,后又被背靠背地捆在一起,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冰天雪地中冻了一夜。

一位女知青从小被亲戚带大,某天突然接到了这位亲人去世的电报,极度悲伤,彻夜难眠。第二天出早操去晚了,被连队领导当众训斥羞辱,最终导致精神失常,跳崖自杀。

某些兵团的基层干部,军阀作风严重,对那些不服管教,调皮捣蛋的知青,竟然吊起来毒打......种种令人发指、让人不忍卒听的事实,让我背上冷风飕飕,汗毛一根根竖起。这可不是平时知青好友们私下传播的小道消息,而是印着大红铅字的中共中央文件,其真实性和权威性毋庸置疑。

原来,在绿草原、大森林和黑土地上,并不只有纵马跨枪保边疆,英姿飒爽任翱翔,还有肮脏龌龊的交易和禽兽不如的恶狼,有那么多知青的冤魂在哀嚎、在挣扎。

我至今也不知道那位新华社记者姓甚名谁,但他新闻工作者的良知和操守,使得正义虽然迟到,但终究没能缺席。文件最后说,那个侮辱女知青的恶魔,最终被处以极刑。那些溅满知青鲜血的顶戴花翎,也纷纷落地。禽兽们最终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这个文件传达后,各地都开展了对知青工作的大检查,集中处理了一批欺辱、迫害知青的人渣。从客观上改善了知青的生活和生存条件。

知青们都该深深地感谢这位记者。若不是他冒险揭露了重重黑幕,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将被迫害致残、致死,更不知有多少正值花季的女知青要背负着屈辱度过余生。

“乐极生悲”的观影路

在我们上山下乡的那个年代,文化生活极度闭塞和贫乏。那些从小陪伴我们的书籍、歌曲、戏剧和电影,几乎都成了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的大毒草。所以那年头能看一场电影,对知青来说,就像是一场精神盛宴和娱乐狂欢,会让他们甘之若饴。

在知青办,我就亲历了一场因为看电影导致的事故,有位郑州知青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天,某林场的知青兴高采烈地坐着拖拉机来县城看电影。谁知拖拉机和拖斗间连接的销子突然断裂,车头依然前行,后面挂的拖斗却失去了动力。在惯性作用下,这拖斗一溜歪斜地颠簸着,把坐在车帮上的一位男知青甩了下来,车轮从他的腹部碾过。

受伤的知青被紧急送到了县医院。林场的团支书是我的好友,连忙到知青办通报了情况,我也赶到了医院。

那是20世纪70年代,县医院的落后远不是今天可以想象的。医生通过一台A超看到伤员腹中充满了液体,用针管穿刺出来全是鲜血,怀疑是“肝破裂”。但又告诉我们,这只是“瞎子摸象”的初步诊断,到底还有没有其他脏器受损,伤到什么程度,要动手术剖腹探查才能最后确定。由于出血量大,目前除了止血,手术还需要大量备血。

听说伤员需要输血,同来的知青全都撸起了袖子,争先恐后地排起了长队。关键时刻,知青战友间这份鲜血凝结的真诚大爱,惊天地、泣鬼神。

我们找到了县医院外科的“一把刀”,催促他们尽快实施手术。可这位医生却面露难色,一直推说手术难度大,县里条件差,建议转到地区医院。

我急忙赶回知青办联系地区医院。那时,办公室只有一部摇把子电话,平时,通知各公社开个会,都要摇得手脖发酸,呼叫得嗓子发干,打长途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一刻也不敢耽搁,边摇电话边呼叫,不知过了多久,谢天谢地,终于接通了地区医院。

可对方一听说伤员是知青,就立刻拒绝接收。还反复强调转院路途远,加上颠簸会更危险,应该就近在县医院做手术。

我告知县医院大夫的难处,并恳求他们尽早做准备,争取早点手术。可无论我怎么哀求,他们都不愿接收。我只得把情况告诉主任。他叹了口气说,如果受伤的是个农民,这手术咱县的大夫早就做了。可一听是知青,都怕万一手术失败承担不了责任,所以才推来挡去。

也是这位知青命不该绝。碰巧他母亲在郑州某医院当护士长。最后,搞不清是哪位牛人联系上了她。救子心切的母亲向医院申请了救护车,载着本院的医生和护士,昼夜疾驰,把儿子接回省会动了手术。

等待救护车的那个夜晚特别漫长!林场几十个知青都没休息,我们一起挤在知青办熬了一个通宵。

在没有高速公路的年代,从郑州到本县开车通常需要近十个小时。但那辆载着生命希望的救护车六个多小时就到了!最终,伟大的母爱感动了上帝,也迫使死神做出了让步。

“扎根”的灵魂拷问

一个大雨滂沱的下午,有几位女知青来到知青办,听她们说话的口音就知道不是北方人。询问后才得知,她们是在安徽插队的上海知青,来我们县游玩儿。因被大雨阻隔,无奈之下到知青办求助。

我帮她们联系了住宿的招待所。晚饭后,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她们说,过几天就要回上海了,一回就是半年。

我的个天!想起在农场时,老天爷下个大雨,同学们都会欢呼雀跃,因为终于能偷得半日闲,不用再下地干活了!我们可从未奢望能休那么长的假。

可我又好奇:“回上海住那么长时间,没户口、没口粮、没收入,咋过啊?”她们苦笑:“没钱没粮就从父母和兄弟姐妹牙缝里挤呗,反正他们不会看着我们饿肚子。”“那你们走那么长时间不下地,村里也不管?”“怎么管,没饭吃在村里等死?”我大吃一惊:“不至于吧?你们都那么年轻,在村里应该算壮劳力。就说干活比不上农民熟练,但工分也应该是较高的,难道干一年还养活不了自己?”她们叹了口气:“你以为呢!我们干一年活,分的粮食只够吃半年,吃完了只能回家。哎!这种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我去过他们插队的安徽亳县,那可是号称“小上海”的鱼米之乡啊!比起我们这个只有两条主干道的小县城不知要繁华多少倍。我暗自庆幸自己的同学们下到了农场,虽然劳动艰苦,但每月45斤粮食和15块钱的生活费,起码不至于没饭吃。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们对未来的麻木和绝望。那一刻,任何语言都觉得矫情和苍白。下乡之初,我们都把农村想的过于浪漫,满怀“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的期许。但接触了现实才发现,几千年来农村根深蒂固的封闭和落后,并不会因为一群城里娃的到来而有根本性的改观!在经历了几年漫长的劳作后,当年的万丈豪情很快就会被艰苦的生活和沉重的劳动消磨掉。大家共同的心愿是想尽快回城。

自然而然地,我们的话题就转到了“扎根”。那时我虽然被借调到知青办工作,但身份还是知青。这令人尴尬的双重身份,让我经常要言不由衷地说着广播里和报纸上的标准话语。也使我经常要面对良心的拷问和道德的鞭笞:你自己脱离了农场的艰苦劳作,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打不湿,却大言不惭地号召别人“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咋看都像个口是心非的两面派,不光惹人讨厌,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我抬起头,看着知青办墙上贴着的知青模范宣传画:邢燕子、候隽、柴春泽、朱克家、金训华、孙立哲......心里翻江倒海、眼前却一片迷茫。

说实话,我打心眼里佩服他们。但我这人从小胸无大志,不想像他们那样,成为众人效仿的楷模,更怕被挂在墙上在陌生人眼里风光。

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困在这个荒唐世界中的“井底之蛙”,很难窥破真相。可现在,我亲眼看到了这些已下乡几年,仍要靠父母养活的上海姑娘;还遇到过扎根十年,在青黄不接时依然断顿的老知青。虽然我有足够的理由对这一切保持缄默,虽然我知道觉醒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首先要质疑并否定自己已成型的世界观,对大脑来一个除旧布新,刮骨疗毒。但我再也不能违心地欺骗自己,欺骗他人。

最终,良心驱使我向这些陌生的知青大姐敞开了心扉: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会干啥,但在农村待一辈子,我确实做不到。所以我不是“扎根派”。

在摘下面具,坦诚说出大实话的那一刻,我真切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惬意!也许,这才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最好的状态吧。


作者档案:

李薇薇,笔名蔷薇,1955年出生于河南郑州,1973年下乡,1980年毕业于北京邮电学院,后在某设计院从事技术工作,现已退休。

 

                            文章来自公众号“新三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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