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性与人性

牲口这个词在俺插队的地方，如果用到了人的身上那就是一种极大的贬义。比方说老乡们如果说什么人牲性，那意思是这个人挺残忍的。如果说谁是牲口的话，那就更严重一些。但是后来我发现，虽然在语言上老乡们这样用，但是在对待那些真正的像牛马一类的牲畜的时候，还是挺好的。他们基本上不会随随便便地对这些动物滥用权力的。比方说我那时候好骑马或者骑牛，老乡们看了即便嘴上不说出来，但是他们的目光里有一种无声的责备的。

那是一个整天讲阶级斗争的时代，一有任何的运动来了，开大会的时候，生产队长，会叫着那些成份不好的人的名字，问他们是不是老老实实。那些人一定是低着头，一遍遍地重复着：老老实实，老老实实。

这似乎已经是一种条件反射了，那些地主富农们，非常熟练地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有一年的春天，我们播种，四个人一组，第一个人用镐头刨一个坑，第二个人把几粒玉米种子撒进去，然后是一个人把土篮子里的肥料撒进去，最后一个人把坑里的种子埋起来，然后用力在上面将土踩实了。

我们那里都是丘陵地，慢坡，当地人叫山，其实，近乎于平原。所以在地里干活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因为方圆几十里也不会有一颗树的。听说刚刚解放的时候这里都是挺大的林子，但是几十年的光景下来，就被砍得一颗树都没有了。

那天，我们看到对面的丘陵上有一个人在用犁杖起垄。他不是我们队的。后来那头拉犁杖的牛，突然挣脱了犁杖，跑了起来。没有想到牛平日里迈着缓慢的步伐，而这个时候，竟然像马一样地奔跑起来。那个人在后面死命地追赶。我们这边大家都停了下来，看这场人和牛的赛跑。最后那头牛终于被追上了。远远地看上去，那个犁地的人岁数也不小了，他把那牛牵到地头的粪车那里，把牛的缰绳绑在了车上，然后找了一根很粗的木头，开始殴打那只牛。而且是死命地打。我按照以往的经验以为老乡一定会认为不应该这样的。因为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当地人都非常地爱惜这些牲口的。但是我看到我们队上所有的老乡，都异口同声地说，打，狠狠地揍它个狗日的。一个年纪大的老乡对我说，这牲口犯了错必须狠狠地打，否则它下次还会犯的。

那头牛被打得嚎叫着，声音挺凄切的，传了很远。

后来我们看到那头牛又被套上了犁杖，乖乖地又重新开始耕地了……

我傻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事情让我联想到大会上的地主和富农们。仿佛看到他们在会上唯唯诺诺地表示绝对不敢乱说乱动……

我也想起了伟大领袖当时的那句家喻户晓的口号：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回归自然的鸡

鸡这种家禽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机会看到了。当然我说的是活鸡。被宰杀之后的鸡超市里倒是总能够找到的。

小的时候姥姥家里养了许多的鸡，印象最深的是一只草白色的大公鸡，体型明显的硕大，带着一大群的母鸡。姥爷傍晚的时候会蹲在窗台上，一边抽着烟，一边面带笑容地看着那只大公鸡的一举一动，时不时的会夸奖它几句。那样的黄昏是温馨的，小院子里开着高大的地瓜花，姥姥手里总是一边在做针线，一边慢声细语，有一句没有一句地和姥爷聊那些久远的童话般的往事。

去农村插队的时候让我最为惊愕的是，那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家禽。太穷了，人都没有东西吃，养不起鸡。村子头上的一个肮脏的水泡子边上会有一些鸭子和鹅，它们是真正的天生天养。主人从来都不会喂它们的，只有在下蛋的季节把会它们圈在窝里。狗通常也是不喂东西的，春天的时候常常看到它们吃路边的青草。秋天是所有生命的黄金季节，这些狗成群结队地跑进队里的玉米地里，吃未成熟的玉米。存在决定意识，狗都变成了素食主义者。革命时代，天天喊的口号就是艰苦朴素。动物们也学着人类在灵魂深处爆发了革命。

前些年儿子让我看一段录像，是现代的养鸡场，那些鸡近乎都没有羽毛。据说这样更有利于迅速生长。看上去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一个有非常重的口音的女科学家，用英文自豪地介绍着这些经过最高端的生物技术改良的家禽。

俺看过之后，有一种头皮发紧的感觉。

这次去夏威夷一个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鸡。公园里，海滩边上随处可见。通常都是一只母鸡带着几只小鸡，当然不远处还会有一只羽毛漂亮的公鸡。所有的鸡们都自由自在地游逛着。

早晨天还没有亮，房子后面的山林里，一片雄鸡报晓之声。

这些鸡的体型都不大，但是非常矫健灵活。各种各样的颜色。

后来知道它们都是早期的原住民从太平洋上的其他地方带过来的。夏威夷是一个形成的比较晚的岛屿，错过了这个地球上动物起源繁衍的那个时期，所以岛子上没有什么动物。这些已经被人们驯化了的鸡们，由于没有任何的天敌，在这里自由自在地敷衍生长，重新变成了野生的，回归自然。

在夏威夷我看到这样的一幕：一个当地的土著人盘腿席地而坐，手心里放了一些玉米粒，几只鸡在围在他的左右，慢慢悠悠地吃着他手里的粮食。这场面让我觉得感动，也想起了小的时候，想起了姥姥家，想起了姥爷和他的那些鸡。

和谐是一种美好的向往，无论是人与动物之间的和谐，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和谐，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和谐。这话听起来不错，想真要正实现可能有着巨大的困难。作为人类我们必须惭愧地承认，关键还是一个我们自身的问题。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人类，自然界里的一切都应该是蛮和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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