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白云鸟)
秋实2000年12月06日21时02分08秒
我们一车人没有一个哭的。从北京到蒙古包走了11天,一路欢歌笑
语,象做梦一样。不知老笨是不是哭了?
我们1967年11月16日从天安门广场乘大轿车出发,共20辆车。
(老笨很可能在这一批)。每天都是欢迎的人群和壮观的马队。白天,
伴随车队的经常是精彩纷呈的赛马景象。8、9岁的小孩骑着高头大马
飞驰的景象让这些北京的学生又惊叹、又羡慕。飞驰的马连人带马摔
倒时,又为骑手的安全揪心。(后来自己放马时才知道,这种与座下
的马双双进行的“冲刺接前滚翻”几乎是每天必修的功课)天天晚上
都是盛大的联欢会。北京知青中文艺人才济济,演出水平应该是准专
业。就是在路上第一次听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金苹唱《今后的几十年》
。后来,这首歌就成了锡盟知青的队歌,一唱唱了几十年,现在每次
聚会都会唱。
大约10年以后,我们公社的一个女知青写了一首长诗,题目就是
“1116精神万岁”。恢复高考后她上了大学。现在好象是在国家计委
当处长。1116是我们离开天安门广场的日子。不知她自己是否保存了
这首诗。
路上的一个插曲是:到了张家口,一个知青坚持要一个人步行长
征到草原,怎么动员也不行,领队的只好留了辆吉普车陪他。后来这
个知青恰好与我在一个队。77年考上上海同济大学,现在是上市企业
北新建材一个分厂的厂长。
当时,我的父母都早已被遣送回原籍。离开天安门那天我的哥哥
姐姐都来送我。人很多,他们花很大力量才找到我,见面不久就出发
了。我姐姐现在一说起来就眼圈红红,说当时见我穿着又薄又破的小
棉袄,心里很难过。当时,兄弟姐妹在北京相依为命,吃饭都困难,
根本没有能力为我打点行头。
最近,读到两个知青的回忆,都说到当时盼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爆
发,企图因此改变命运。我当时可能没有这样明确地想过,但心情是
一样的,希望改变自己近乎绝望的“贱民”的命运。下乡对我来说是
充满希望的命运转折。连世界大战都会欢呼,欢呼下乡是很自然的。
下乡,使一些人从贵族或平民变为“次贱民(农民)”,使一些
人从“最贱民”变成“次贱民”,感受不会一样。
明人2000年12月07日00时03分08秒
秋实说的对,当时离开家的心情大家不一样。但是被迫这一点是不是
意识到?如果没有这个认识,那不过是因为幼稚、不够清醒而不是自豪。
打个不怎么适当的比喻,有人上刑场一腔豪气慷慨赴死,因为他
平常就预计危险,然而道义的必然——比如谭嗣同——不过这和鲁迅
笔下的阿Q也唱歌乃有大大本质不同!
你的那位写出万岁诗的女处长,我一点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值得自
豪的地方。一九七七年高考恢复以后考上的一批精英,有的已经是院
士,然而说起上山下乡却不见得要“自豪”——毕竟那是倒退、不自
愿、非主动选择。
拿您本人的处境,当年父母受冤屈,自己有上山逃离感,不过是
偷偷庆幸吧。你的政治地位并无提高,正如一些被内定的“右派”,
帽子虽然暗着,到底是入另册了。
如果您的朋友也都善意待您,您该感谢他们的好意,而不是“上
山运动把他们变成和我一样的贱民,所以他们不得不善待我,所以运
动好哇”。
至于,乡下牧民拿你当人看,不把你当异类,这是他们纯朴天性,
你该感谢他们!而不是把玫瑰色涂在“红旗如潮歌如海”的“欢送会”
上去了。那位处长,恐怕她现在会搞得清楚了,毕竟也是五十岁的人
。要是她还用万岁诗的态度看待当年,我觉得非常可惜。
另外,对于年幼未出过远门,未独立生活过的孩子,对于城市下
意识的倦怠、、远足的兴奋、青春期异性交流的机会带来的兴奋感觉,
也是“高兴出门”的原因。“政治自豪”,那确实太无必要了。
所以倒过来说到哭的情绪,那也是极其正常的、健康的。既不脆
弱更说不上可耻。我们当年是坐火车插队去的,我那次是普通快车,
和旅客交叉座位的,所以非常平静开出车站。大约半小时,开始有女
同学悄悄掩泣,后来有一位抽泣得太伤感了,终于爆发出全车厢大汇
哭。
我没哭,因为我所遭遇的已经远比这个更深。所以我是很少几个
能平静观察整个过程的人。连车上的旅客也多跟着掉泪。我非常注意
领队老师的动态,当时我就想弄清,这位刚刚从牛棚解放的普通中学
教师,他在亲自动员学生上山以后,在他们的一片大哭中到底要做什
么。是这样的:他铁青着脸,没正眼看任何一个人。后来他把开水递
给邻座一位伤心过度的女生。
秋实2000年12月07日08时01分41秒
如果总是习惯于“万众一心”、“江山一色”,如果总是没有勇气说
出自己完全个人的、与众不同的感受,如果总是学不会容忍不同的声
音,就永远跳不出“以暴易暴”的循环…
主席正式号召下乡是一年以后。刚进校军训解放军曾经真诚地挽
留我“复课闹革命”。许多人会随着时代不断找出自己当时的不同感
受,如“被迫”的感受。我不会。
65年初三开学时学校曾经调查升学意向。我是全班唯一填“就业”
的人。我的学校初中升高中历来是100%。我准备就业的主要原因可能
是自己的家庭境遇。但一个重要原因是:作为数学科代表,在曾经是
国民党北京西城区教育书记的数学老师的指导下,我当时已经自学完
全部的高中数学。我不认为值得再花3年时间去学这些东西。
因此,在78年短暂的准备高考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看数学,主要
是凭借一两本充满革命口号的教科书突击自学高中物理和化学。
后来,不止一个了解我的插队朋友认为,我78年考回北京上大学
是我的人生一大败笔。我并不这样认为。得失不可比。就象当初下乡
。
明人2000年12月07日13时53分02秒
这我倒不明白,秋兄不是觉得一直都幸运、歌唱、自觉、没有被强迫吗?
这个还没被易的“暴”又从何而来?
之所以说还没被易,是秋兄本人显然是不赞成“以暴”来易的……
不过那“四人帮”,我看非要易掉不可,不论什么“暴力手段”
在所不惜。要不是及时粉碎那一小撮人,现在还开放得了吗?秋兄也
不能成大学生、专家学者。充其量,蒙古草原一个又红又专的扎根派
了。
我非常赞成秋兄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说出来。比如韦君宜,她的感
受就非常真实,非常感动人。
同时我也觉得大家完全能容忍。这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呢?我们就
此讨论也非常有意思。
就是像丁老作家那样,一辈子大半时间挨整,她也仍然有幸福的
感觉。有人说她有受虐狂的倾向,我完全不这样看。在她一生的思考
中,感情主导,理智退位而已。
就当年的感受,是不会因为时代改变而改变。但是对于这种感受
的认识却要不断提高。
如果因为过去年龄小、幼稚而无法认识相当复杂的政治环境,是
正常的。如果今天还坚持那些看法,就有失客观。
事实上,邓小平若不是改变他以前的看法也不会有改革开放。秋
兄如果不改变“就业不升学”的看法也不会考大学,尽管您可能已经
晚了一届。还是改得及时。至于人家说你败笔,我想不出败在哪里,
他们要你走什么路?
至于下乡那路,不是你自愿去的,按照你的条件,如果不去会怎
样,我们人人都能想象。
高中不是为了单学数学的。你那时的情况,要是在我们这里,
(高三时)会被盖个蓝色公章在招生表上:“建议不予录取”,当然
就不想升学了——事实上是无学可升。归跟结底,是外力,因为你本
人是个努力而有天份的学生。
秋兄,您当时的物理化学还是很差嘛,数学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数学不是那么容易学会的,我碰到自学数学以为学会的人很多。
这难道不是被迫的吗?
秋实2000年12月07日19时37分34秒
长时期关于唯物主义、客观规律的教育,使许多人的字典中只有
“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被迫”、“环境所迫”等,他们不知道
还有“选择”、“与命运抗争”、“改造环境”、“精神自由”这样
一些概念…
都已经形成思维定势,习惯于让别人为自己负责,而不是自己为
自己负责。
与我家庭境遇相似的人很多,67年下乡的并不多。我们公社的知
青72年就开始返城,74年已所剩无几。象我这样呆到78年考学的也并
不多。
67年即下乡,放弃了无数的回城机会直到78年才上学,都包含着
我自己个人的选择。
我自己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并承担面自己选择的后果。我不敢说
自己完全把握了自己的命运,但我确实一直在努力作自己的主人。
号子2000年12月06日21时16分04秒
我们上山的轮船离开码头时,也没有看见谁大声哭了.只是偶而有
人默默的擦泪.在轮船上播音室里不时传来同学们表决心的声音.整个
客轮充满热血和激情.怎么那么巧合,我们出发的日子是1.16,以后116
就是我们月聚的日子.
老知青2000年12月06日06时43分31秒
确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老地2000年12月06日00时30分53秒
我也是68届的,69年2月13日是我们离开昆明下乡的日子,我永
远忘不了那天昆明火车站上当火车起动那一瞬间,车上车下突然爆发
出来的那一阵子盖过了火车汽笛的哭喊声!三天后,我们在路途上一
个叫永平的小县城过了我们头一次离开亲人的春节。
我当时没哭,一则因为我家里已经没人来送我了,二是几个同学
约好了下乡,还当跟串连或是学工学农一样好玩。不过当站台、车上
哭声震天之际,我第一次感受到鼻根发酸、喉咙哽住的滋味。之所以
旧话重提,是想让比我们小的朋友们知道,老知青不都是“极左”人
物,下乡也不是完全自愿的。我不知道那年春节城里家家户户吃年饭
时,一下少了那么多年青人,会是个什么气氛…小弟弟、小妹妹还指
望着大哥哥来为他们放爆竹…
呼伦河2000年12月07日01时03分24秒
我们走的时候,火车一动,站台上先哭声骤起。而在火车起动前
很有一会儿,我忽然找不到人群中送行的父亲,急得我乱看,以为他
先走了,当我们的窗口离站台很远了,在渐渐加速的火车上,我看见
父亲站在铁轨边望着,原来他在这里等着,我赶紧向他挥手大喊。
小路2000年12月06日04时08分54秒
我们的知青专列启动那一刻,
是车上车下所有的男生(!)抱头痛哭!他们从来不哭的!那种时候,
本来该我们哭,我们都没顾上,被男子汉们吓傻了。一直惊奇到现在……
不可思议。
老地2000年12月07日02时01分34秒
古人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
是未到伤心时。老地再加上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当哭就哭!
武汉知青2000年12月06日03时06分11秒
记得那时,最热闹的就是
看敲锣打鼓送大红‘喜报’到要下放的知青家。有点象‘抽丁’,送
到哪家,哪家的儿子或女儿就得离开家乡,离开父母。。。
明人2000年12月07日00时41分27秒
也有躲过的,装哑巴,就不开
口!我的一位高中同学,他是印尼归侨,全家都是“对象”,除了一
位工作了的大歌,下面七个都是。
因为他是归侨,一家子平常谨慎得不能再谨慎,又住在机关宿舍,
单位的小院子。居民里的动员来了,他们一家人一句话没有,请你喝
开水、喝豆浆,连一口大气也没出。
一天两天过去了,动员者终于斗不了,他们不讲话算不上错误,
你讲多少都好象聋子。然后他们找别的地方挖金子了。
我第一次从乡下回来,这老兄跑来看我,介绍对付动员的办法。
他这办法也是从归侨那里学来的。末了他谨慎地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如果大家都这样,要追究的。
第三年时,我要去乡下前,他跟我说,“你这次回来看不到我了,
我能批到香港了,算命说的”。我没在意,算命算什么!
结果秋天回家到他家里一看,是“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的草,
大概有齐胸高!果然人去楼空了。
武汉知青2000年12月07日09时13分26秒
“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
城里吃闲饭!”没有下乡的少数,也没有少折腾,这个做工作,那个
做工作,待在城里也很没有面子。
明人2000年12月07日14时01分48秒
是这样,有的人离得了城市,
去拼搏、躲避、混……,有的人不行。我这同学一家从印尼回来“什
么都被抢了,只剩下一家人和三部汽车”(他的原话)
结果他老爹开车(在单位就业当司机),一家大点的孩子全会开
车。同时他们又是运动世家,这同学百米在11秒左右,风头极健。
还能修理电器。
他们当时就想着回去。再重新发家致富。到乡下去练“红心”,
是做梦也没想到。
现在已经多年没见他,他出去以后写了好多信给我,有的连我都
害怕那些话,后来就断了联系。很想念他们一家人。
明人2000年12月07日00时28分26秒
武兄,你那时小。少年不识愁
滋味!我一位同学的小妹妹,她看到别人都有名字上了榜,乐滋滋问
我:“你的名字在哪里?”我看她还小,瞪了一眼。那一眼一定凶恶
极了,她以后再不敢跟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