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崇雪:我记忆中的“瞒产私分” 作者:老例搜集


 

我记忆中的“瞒产私分”

作者:田崇雪

来源:凯迪 猫眼看人

我是1967年生人,属羊。记忆中早已模糊而又清晰的一件事是“瞒产私分”。

说是“模糊”是因为的确记不得是哪一年了;说是“清晰”是是因为一些细节还历历在目。

肯定是在学龄前,因为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我和几个嘴馋的小伙伴们把从豆地里捡回来的豆荚放在火上烤着吃。具体办法是先捡拾一大堆还带有零星豆荚的豆棵,再搜集一大堆豆叶,点着。把带有豆荚的豆棵放在明火上烘烤,差不多的时候就能听到豆荚噼里啪啦的爆炸声。豆荚爆完,明火熄灭,我们便脱下小褂猛煽灰烬,于是,刚才还是一堆黑灰的地方就只剩下了金灿灿的被烤得咧开了嘴的黄豆粒。小伙伴们便争先恐后地捏着往嘴里填。自然,嘴上、脸上,登台唱戏就不用化妆了。

正吃的起劲的时候,我大娘(就是伯母)从身后走来:“还在这里吃,还不快回家,您爹让腰里别着盒子枪的公安局的人给带走了。”“啊——”我撒腿就往家跑。

刚跑到街上就感到了气氛不对,好几辆摩托车停在了家门口,这似乎证实了大娘不是诳我。赶紧往院子里跑,进大门就发现了院里站着一些人。几步窜进屋里,发现父亲正与几个戴大盖帽的人说着什么,我似乎听不懂,但有一句话却听得真切:

“你这叫瞒产私分你知道吗?量要是够大是要蹲大牢的。”

“知道,知道,您看看,社员们辛辛苦苦一季子,到头来连个豆粒都没见着,也怪亏得慌,你总的让孩子们喝个煎锅豆吧?”“都像你这样的觉悟,那国家的统购统销政策咋办?”“就几斤,不值当的,算了吧。”大队干部好像在为父亲求情。

“要不是就几斤,你今天就得跟我们走。”戴大盖帽的口气好像有所缓和。

“亏你还当队长哩,咋带的头?就这觉悟?”

“我没文化,觉悟低,公安同志多担待。”“行了,行了,回头让他在社员大会上做个检查,深刻一点,就算过去了。”“让会计做个笔录,交上来,就这样吧。”几个大盖帽随即便撤出了我们家的小院,接着就是摩托车的轰鸣声,渐行渐远,直至没了声息。

一直没敢吱声的娘终于缓过神来:“咱说不分不分,人多嘴杂,咋能瞒得住?有些人就是分了豆子也会告你的,你要是被捕了,俺娘几个咋过?”“娘们家少插嘴。”“都过去了,少说两句吧。”看热闹的邻居在劝解。

“再说,他还不是为大家伙好,都交上去,一年到头,连换块豆腐都换不到。”“唉——谁领你的情?还不是被人告了,不然,公安局咋恁快就知道了?”娘还想说。“我的责任我担着,不就是蹲监狱吗?又不是没蹲过,连日本人的炮楼子我都蹲过。”“你就犟吧你,牛犟损力,人犟损财。”母亲显得无可奈何。

看热闹的渐渐地走散,只剩下了爹和娘亲你一句我一句地抬杠。

我半懂不懂地听着,从此以后,便记住了四个字:瞒产私分。

许多年后,学校包场看电影,片子是《焦裕禄》。当看到焦书记为了全县的百姓能过上一个好年准备分点粮食给大家的时候,副书记突然发难说:“老焦,你这叫瞒产私分。”“那就走,跟我到火车站去看看。”镜头转向兰考火车站,雪花飞舞中,逃难的百姓如潮水般涌向刚停下的火车。冒着白烟的蒸汽机喘着粗气慢慢启动,焦裕禄弯腰捡起灾民挤火车时挤掉的菜团子,带着县委会的干部们回去继续开会,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差一点没有让父亲坐牢的“瞒产私分”。

上网搜索了一下,“瞒产私分”已经作为一个历史名词走进了共和国的词典。

作者田崇雪: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英国剑桥大学访问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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