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是培养“忠诚”的地方：忠诚老实运动

作者：孙陇

来源：微信公号-故纸故事 sishuzhai1966

自1949年建政初始，中共就没有放松过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并且把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作为一项重要工作来抓，整个五十年代针对知识分子的运动不断，从自我改造的学习运动开始，经历了“洗澡”运动、组织清理运动、忠诚老实运动，其中还穿插着批《武训传》、反“胡风反党集团”运动，最后，至1957年反右运动，终于利用“教育”与“打击”相结合的手段初步完成了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教育运动，使得知识分子队伍得以“纯洁”，知识分子自此以后不但从行动上而且从思想上也与党中央保持一致。

在这些对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历次运动中，“忠诚老实”运动进行的比较早而结束的比较晚，早在1951年5月4日，中共中央就转发了毛泽东的《关于转发华北革大开着“忠诚老实政治自觉”运动情况报告的批语》：

此件发华东、中南、华南、西南、西北、东北各局，作为在机关学校部队中清查反革命分子的参考，这个经验是很有用的。“此件”指华北人民革命大学校长刘澜涛一九五一年四月二十九日关于华北革大开展“忠诚老实政治自觉”运动的情况和经验向中央的报告。（摘自《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二卷）

“忠诚老实”运动初期主要针对各高等学校，大部分院校均在1952年开展了此项运动，并在这一年的秋季开学前完成。根据目前所见到的一些资料，这一运动在1955年在一些地方还在进行，笔者见到过几份写于1955年该运动的个人鉴定书及坦白书之类的资料，但笔者所能查询到的资料中却很少提及1955年的忠诚老实运动，至今也没有搞清楚1955年与1952年的忠诚老实运动有什么必然联系，但就运动的目的和形式来看，两者是一致的。

有关1955年进行的忠诚老实运动，笔者可以提供一份原始资料，名字为“云南大学附设医院忠诚老实运动情况简报”第十九期，此份资料封面上标注为“绝密文件”，简报之后所署为“云南大学忠诚老实运动领导小组”，并钤有当时的校长李广田的印，时间是“一九五五年八月廿七日”。

《云南大学志第六卷思想政治工作志（1949年12月-1999年）》上有一节的内容专门讲述云南大学忠诚老实运动：

忠诚老实运动在1955年开展，分为前后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955年1月29日开始，至2月7日结束，历时10天。针对的对象是应届毕业生，是按重要的指示进行的。……第二个阶段7月7日开始，在全校师生职工中进行。这个阶段的工作到八月底进入间歇期，经长期休整，重新排队，1956年1月正式进入专案阶段，计划56年底结束全部工作。（P15—17）

根据以上内容，知道这份资料反映的是云南大学忠诚老实运动的第二阶段的运动情况，这份资料的全文如下：

第十九期云南大学附设医院忠诚老实运动情况简报一、昨天的基本情况：

各大组干部研究敌情，多数小组继续围攻重点，少数小组学习文件，医生大组分析较好，一般进展不大。

被围攻的少数重点分子有新的暴露：职员张士耀（工会主席）交代：在开反对美蒋共同防御条约大会上喊过“反对解放台湾”的反动口号，解放后为了通过工会篡夺党的领导，便在成立院务委员会时强调工会人数要超过行政人数。又由群众揭发：解放前在医院作事务股长经常打工人，外号叫“张老板”、“张经理”、“笑面虎”；赵明德坐飞机离昆明，张曾亲自送到飞机场；解放后将短枪二支、子弹几十发交职员段代科，后又于五零年拿去。职员谭崇仁交代：四七年至四八年开过黑名单，反动派围攻云大会泽院时曾带过路；解放后到杨文林家收听过“美国之音”。教授李枢在混合小组暴露参加过“中法友谊协会”、“北八省同乡会”，收听过BBC广播。有的在学习文件后也暴露出一些问题，如工友何品全当过宪兵，丁有福将校徽借给反革命分子戴等问题也自动交代出来。

随着运动的逐步深入，敌人也吸收了不少的“经验”，企图蒙混过去，加之部分群众对围攻的目的步骤不够明确，准备工作不够充分，枪法混乱，使敌人有空可钻，因而不少重点分子表现抵赖、顽强，较为突出的有以下几种类型：

（一）无耻抵赖：如学生沙有寿（反动宪兵，经济来源不明）在会上当群众分析得无理可辨时说：“我说的是事实，你们说的是矛盾”；学生杨开星（特嫌）对大家提问答不出来时则干脆不吭气。医生胡同增耍死狗，对群众意见随来随去，满不在乎。有的甚至将证据确凿的事实也加以否认。

（二）交代后翻盘：学生王志明在会后向干部申明：原来所谈与逃亡台湾的父亲至现在仍有联系是假的，是为了应付同学。

（三）重复过去，洗白自己：职员廖子宜（中统）对自己曾在三青团、国民党所作活动避而不谈，会上检查多是以往交代；与廖相好的职员楼家驹伪装积极，找干部个别谈：“对廖子宜以前不了解，现怀疑他”，将廖的交代作为自己的揭发并表示：“要和廖划清界限”。

（四）逃跑：职员张士耀（来历不清，性质不明，有托嫌）原来作工会主席，平素伪装积极，昨日下午在会上猛攻后交代了一些问题，后群众意见仍很多。晚上经小组长个别谈话多半个小时后，表示愿意继续检查，但昨夜未归家，直至今日下午六时前仍下落不明（已及时报告公安局并派人出外寻找）。

此外，在干部和群众中仍有急躁情绪：如学生大组围攻王志明在会上有的抵住要当场谈出组织来。学生杨开星抵赖，群众提出“是否可以用三反当中的办法用绳子把他捆起来叫他跪下。”有人又骂“养狗看家，养猪要杀，为何受国民党的训练没有活动？”个别认识模糊的如：对重点分子沙有寿（学生）有的干部想用哄小孩的方式叫他交代问题，并且说：“交代了就是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混合小组李念秀对兰瑚的交代认为“交代得很多了，还比我知道的多。”二、今日布置：

明天群众休息一天（个别准备好正在围攻不好停下的组继续围攻），干部研究敌人情况，修订围攻计划，进一步明确围攻的目的步骤，串连群众，同时对月底前几日的围攻，作出一个总的安排。

                                         云南大学忠诚老实运动领导小组李广田（印）

一九五五年八月廿七日（据《云南大学志》记载，参加运动的云大附设医院的医生60人，职工、技术员、护士107人。）

这份简报的内容已经反映出忠诚老实运动的斗争手段和目的，就是要在知识分子队伍中肃清阶级敌人，纯洁队伍，采取先自我交代后批判的形式，而这种斗争手段也是当时常用的手段。所谓的“老实”就是自我坦白历史上和思想上的所谓的“污点”，只有“老实”了才有可能“忠诚”，只是对一些人来说，“老实”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忠诚”了。在云南大学忠诚老实运动中，共发生了9起自杀事件，7人死亡，不知道“简报”上所说的“逃跑”的张士耀是不是包含其中。

无论是五十年代初的忠诚老实运动还是五十年代中期的忠诚老实运动，所执行与贯彻的都是1951年11月30日中央发出的《中央关于这学校中进行思想改造和组织清理工作的指示》精神：

学校是培植干部和教育人民的重要机关，党和人民政府必须进行有系统的工作，以期从思想上、政治上和组织上清除学校中的反动遗迹，使全国学校都逐步掌握在党的领导之下，并逐步取得与保持其革命的纯洁性。因此，必须立即开始准备有计划、有领导、有步骤地于一年至两年内，在所有大中小学校的教职员中和高中学校以上的学生中，普遍地进行初步的思想改造的工作，培养干部和积极分子，并在这些基础上，在大中小学的教职员中和专科学校以上（即大学一级）的学生中，组织忠诚老实交清历史的运动，清理其中的反革命分子。

忠诚老实运动重点是在高等学校中进行，高等学校不但是传授知识的地方，也应该是启迪思想的地方，更是一个培养“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的地方，不应该是把其他思想当作异端的地方，而包括忠诚老实运动在内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则致力于“罢黜百家”，使学校成为培养“忠诚”的地方，过去如此，现在……

题外话：

附百度上对李广田的介绍：李广田（1906~1968），散文家。号洗岑，笔名黎地、曦晨等。山东邹平人。1929年考入北京大学外语系，次年开始发表诗文。1935年大学毕业，回济南教中学。曾与北大学友卞之琳、何其芳合出诗集《汉园集》。云南大学副校长、主持学校日常工作（1952年），云南大学校长（1957-1959年）。1959年在党内反右倾斗争中，他被划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并由校长降为副校长。山东邹平小杨家村人人。1968年11月2日被迫害致死。

补充：1948年入党，当时应该兼任忠诚老实运动领导小组组长，如此忠诚的老知识分子，文革中仍被迫害，被监禁，被拷问，被上台批斗，被挂牌罚跪，被拳打脚踢。1968年11月2日夜里，他突然死在昆明市郊外的莲花池内，头部被击伤，满脸是血，脖子上有绳索的痕迹，腹中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