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
作者：马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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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
作者：马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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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 【作者授权田小野微信公众号“熊窝”发表】 草原上流传着这样一首歌——《阿尔斯楞的眼睛》，其中有一句撩动人心的歌词：“要说飞快的骏马哟，数我们草原的马群；要说勇敢的小伙子，数那放马的阿尔斯愣”。每每听到这首歌，眼前总呈现出一幅震撼人心的画面…… 春夏之交，草原上最壮观、最显示蒙古人强悍、勇敢、无所畏惧的“打马鬃”（即将马颈上的鬃毛剪短）的日子到了。那天，艳阳高照，牧民们像过节一样老老少少盛装而来，从四面八方聚集在高毕，那是前面有一片湖泊的开阔地——。当太阳约莫一杆子高时，一位全队最有威信的长者道尔吉阿爸一声令下，打马鬃开始了。只见三五骑一群，一色儿的青壮小伙儿手持套马杆，潇洒威风、满面春风、意气风发跃然马上，一个个显示出挡不住的生机勃发、青春昂扬，如同猛虎下山的高傲模样。令你惊异的是这些蒙古族小伙子个头不高，还有点罗圈腿，一旦翻然马上就判若两人，那种草原上独有的阳刚之美、傲视群雄、刚愎坚毅、不可一世、俯视一切的劲儿全张扬出来了。他们那掩饰不住的自信高傲的得意样子，让你嫉妒又让你喜欢，让你心跳以至令你情怀激荡，恨不能与他们并肩齐驱飞奔起来。 骑手们抖擞着精神,嘴里不停地喊着:“咴......呼希......啾”，将600多匹的马群围裹挤紧成圆形的马阵，于是小伙子们各自挥舞着长长的套马杆，开始早已按捺不住的马上表演，那一脸自豪轻松的样子，使你感到这哪是劳动，简直是在玩耍。他们在坐骑上一个个显得那么高雅而飘逸，形体遒劲而自如，随便瞄准一匹马的头颈便向前一甩套杆，再往回一勒，就轻松地降服住一匹。如遇到想挣脱乱蹦乱甩的，就将套马杆拧麻花似地拽紧，用力蹬住马镫再顺势一屁股滑到鞍桥后，套住的马被死死勒住动弹不得，这时会有几位长者手持剪刀迅即前来，将马鬃咔咔剪下，无需多时，几十匹马的鬃毛尽收囊中。一时间，马群被小伙子们搅和得一惊一乍，东一拨西一撮，七零八落纷乱四散了。这时只见道尔吉阿爸慢悠悠地起身，伸直脖子长长地吼了一声：“咴！”又挥着胳膊在空中画了一个圈，于是小伙子们立刻依照长者的指令重新包围，将马群聚拢。 又一个回合开始了。小伙子们热火朝天、呼啸飞奔继续像玩闹一样地打着马鬃。这时只见一匹雪白的儿马子（未被驯服的种马）披着长鬃发，从眼前如闪电般飞驰而过，那悠悠长鬃恍如仙女下凡飘垂的白纱长袖，在风中飘飘忽忽，美如天驹而降，又似天女披纱裸玉狂奔。人们瞬间惊呆了，看傻了，像被电击了一样目瞪口呆，惊愕中似大梦初醒刚从天国坠入人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目睹玉树临风般的“白马王子”从天而降，恍惚误入仙境，没有比这一幕再震撼人的眼球了。然而当它再次从眼前闪现时，在它那修长的颈项上已结结实实套挂着六、七根脱了手的套马杆，几乎没有人能套住它，更没有人能征服它。它本来就是一匹桀骜不驯的从未被人驯过的儿马子，谁敢碰它呢？就是碰了又怎能奈何得了它呢？况且它那么美，谁又舍得碰它呢！ 可是今天人们有点发疯了，竟然向“白马王子”挑战了。凡是在草原上的人都知道为了保护儿马子的尊严，一般是不会为它打马鬃的。可是偏偏大队的唯一的木匠布敦巴特（大英雄）也是队里唯一四胡说唱的老者，他竟然一眼看上了“白马王子”的长发秀鬃，打算用它做四胡的弦或弓绷子，也许用它做弦，拉起四胡来弦声更动听。于是队里的骑手要为他们的大英雄一显身手了。可是不料第一轮就有个六、七个棒小伙儿已“努勒怪”（没脸了）败下阵来，被它高傲地甩开淘汰出局了。它像是在向骑手们宣战：余者谁敢碰我？谁敢叫板？它高昂着头不屑一顾地再次闯入人们的视野，心想：来吧，瞧我给你们点颜色看！此刻喧腾的马群和高傲的骑手们着实安静了好一阵子。 “白马王子”居然旁若无人地拖着几根被它踏断的套马杆，逍遥自在轻飘飘地又一次从人们眼前掠过，像是示威，又像是在嘲弄戏谑这帮满脸沮丧的蒙古汉子。这时只见人群中站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蒙古大壮汉，名叫达木林。此汉平时挺招人讨嫌，尤其女知青对他缺乏好感，听说他好串营子（串门），与队里如花似玉、模样出众的好几位姑娘有染，认为他拈花惹草不正经，还略带流气，都对他避而远之，也从不正眼看他。 达木林神气活现地一个箭步飞身跳上他心爱的坐骑。一眼看去那坐骑决非一般，据说是队里出了名的杆子马（即经驯过的优良坐骑）：这是一匹青鬃马，毛色油光发亮，奔驰如飞，脖颈颀长，前胸挺拔，胯裆宽阔，马背平直，四肢细长，后腿肌肉紧绷发达，四蹄有力，顶鬃稀疏，目光炯炯有神，集追风骏马之特征于一身。能充当这匹神骏的主人，在草原上的身价自然令人瞠目不已。 达木林一脸的英雄气概，与那相映成辉的骏骑自如一体地悠然互动，朝着“白马王子”紧追不舍，荡起一阵黄土旋风呼啸而去。他不时扬鞭催策着青鬃马，身体压低前倾，飘洒悠悠，忽而右倾忽而左晃，猛然又一阵急促加鞭，迅疾抬身，将手中套马杆一悠，朝“白马王子”斜前方迅速顺势一抖，旋即套住那修长的脖子，再拧麻花似地向后一拧一拽。“白马王子”躲闪不及，被一杆套中。它哪肯老实就范，气急败坏死命挣脱，一会儿向前向上仰蹄长啸，一会儿腾空跃起，一会儿又尥起后头两只蹶子，跳跃蹦跶着、蹬踏着，脖颈时而高仰时而低垂，疯狂肆虐了好一阵，最终还是被勒紧的套杆治服。 顿时，四面一片欢呼声雀起，人们都在为达木林降服了一匹野性十足的神骏大声叫好。此时的达木林犹如得胜而归的英雄，洋溢出一脸的豪气，得意洋洋地滑下马背，正打算给“白马王子”套上皮缰时，只听那神骏长嘶一声腾空而起，猛烈一甩头，挣脱了套马杆和皮缰，几乎飞腾于几匹马之上，扬起四蹄飞奔而去......达木林被狂野的“白马王子”整得一时愣住了，然而他瞬间猛悟，不由分说顺势抓住马鬃，抱住马脖子死死拽住不放。这下子又一次激怒了“白马王子”，它左突右闯扭动着长颈，不住地回头用硕大无比的马嘴猛撞狠击达木林的头和身躯，终于将达木林狠狠甩翻在地，又一次挣脱了达木林的双臂。刚刚还是英雄骑士的达木林转眼又一次在众人面前黯然失色，所有为他欢呼叫好的人们顿时悄然无声，现场一片沉寂。人们既为达木林汗颜又为他担心，那重重一摔，足够达木林躺上两个月卧榻不起的。 可是，谁曾料想，达木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跃起，一个飞扑将马尾死死拽住，这突如其来的狠狠一拽，令“白马王子”受了重重的惊吓，它野性大作，尥开四蹄狂奔不已。达木林被拖拽于马尾之后，也跟着飞奔起来，但很快跑不动了。只见他一个踉跄跌倒在草地上，但双手仍死死拽住马尾长鬃，不肯撒手。他一任撒了野的“白马王子”拖拽在乱山岗上狂奔，乱石飞溅扑打在他紧咬牙关的脸上，一道烟尘在他身后扬起，10米，20米，几百米......人们惊骇了，有人惊恐万状、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达木林！泰扑，火勒登泰扑呐(放开,快放开呀)！"但是达木林就是死死拽住马尾鬃不撒手，任飞扬的乱石和尘土、野草棵扑打刮蹭在头上脸上，任马蹄飞奔四蹄蹬踹，任人们撕心裂肺狂喊哀劝。此刻草原悲情笼罩，人们惊愕如呆，有的姑娘居然用双手捂住眼睛和面颊，不忍再睹眼前这惨烈的一幕。有几个姑娘失声惨叫掩面而泣，还有一位神经质的阿嘎（中年妇女）居然悲悯地叫喊着：“艾麻勒，玛耐达木林乌乎介”（可怕呀，我们的达木林死了）"。一片哀惋凄沧令人魂惊魄失，几乎在场的大多数人认定达木林完了，不是被马拖死，就是被马踢死了......可是，奇迹就在这时出现了。达木林像是一头睡狮猛然惊醒，他狂野地发出神奇之力，趁“白马王子”奔向一处上坡拐弯之际，他用力一拽马尾鬃，蜷身一蹲，站立而起。只见他双臂拽住马尾，猛地用力甩起，将马尾拧成一股绳子向上一扬又狠命一抡，在空中漂亮干净地划了一个弧形，神驹“白马王子”不慎失蹄半跪倒地，达木林乘胜而进就势用右腿狠劲儿一绊，只听“咕嗵”一声，“白马王子”重重倒地。达木林不敢懈怠，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全身扑将在“白马王子”身上，死死按住不放。 此刻草原沸腾了，爆烈了，人们急不可待地涌向达木林，协助达木林按住“白马王子”，也过过驯服烈马的豪瘾。长者们依旧按部就班地将那独具飘逸的长鬃秀发徐徐削下。当时我虽惊叹达木林的勇敢无畏，但却实实在在为那不可多得、独一无二的长鬃秀发而深深惋惜，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那永远令人惊异不绝飘逸如仙的长鬃秀发。 乡亲们簇拥着达木林，开始了更盛大的新一轮欢呼，为他的勇敢无畏而欢呼，为他的骁勇善斗而自豪，为他的彪悍所慑服、所震撼，为他是堂堂蒙古汉子而骄傲，女人们为有这样的男人而惊喜万状，无数姑娘的青睐不加掩饰地投向达木林，脸上为他骄傲地泛起红晕，有的甚至惊魂未定激动地落下喜悦或许惊吓余悸的眼泪。 达木林，达木林，这名字在阿尔山宝力格草原的上空叫响，似与英雄齐名，似与勇敢同义，不，他的名字更确切地印入人心的是：征服！他不仅征服了神驹“白马王子”！也征服了草原上无数人的心！（写于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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