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连人】：

我心中的李师傅

用这个题目时，我反复问自己，真实吗？离开七连近四十年，心中确有李师傅，他的形象依然清晰，消瘦、认真甚至有点固执、眼睛不大却犀利、话语不多但坦诚真切……说起来，李师傅只是七连众多老职工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但不知为什么,他留给我的印象很深.也许因为他普通,想写他,却难以下笔.直到看了铁兄的文章和照片,我真的有点震撼.李师傅太瘦了,瘦得落形了,与我的记忆有太大差异.我记忆中的李师傅就是他与杨合影时那样的呀.虽然瘦但精神抖擞,他的衣服显得宽大,衣服上总是落着泥灰,前胸常常系一个藏蓝色的围兜.我与李师傅相处较多的时间是1969年春,跟着李师傅给三间草房上顶,修盖旧房子.那时,我是班长,李师傅不称我小孙,口口声声:班长,班长的.记忆最深的是,班里有鲲,他个子太小,完全没有长成的小孩子样子,我看他挑水泥桶真有点担心压坏了他.好在我的肩已压过了关,所以,我宁可自己挑着“上跳子”.大概李师傅见我干活不偷懒，心里是认可我的，所以他常常点我们班给他打下手。他给我下了一个评语：这丫头眼里有活。这当然不是什么正规评语，只是说说罢了，但他的这句话，却让我记了一辈子。当时听说，我并不完全解其意，所以记住了这话。想了一下，我理解此话的意思大概是夸我知道该给师傅准备什么吧。李师傅站在屋顶上，一会儿需要递砖瓦，一会儿需要递水泥浆，做下手的时时得看着，想着，准备着，稍一疏忽，李师傅就在上面喊开了。干了一些日子，只要上心，大致可以知道师傅需要什么，提前准备。这大概就是李师傅说的眼里有活的意思吧。、干活中途休息时，大家会回宿舍喝水干点什么。等回来时，远远的就见李师傅在屋顶，见了我特意掏出怀表说：班长，你的兵呢，都什么时候了，人也不来。那时候我们都没有表，给李师傅打下手，我不敢怠慢，总是尽量估摸着时间赶到现场。李师傅是个顶真的好师傅。

说真的，当时我从没有想过将来当泥瓦匠，所以，没有留意过李师傅的技术，只是想当好下手罢了。他既然点了我们班，就得干好。

我去过李师傅家多次，印象中，李师傅家境比较困难。虽然，那时家家外表差不多，一个炕，炕桌，炕头一摞被子。不知为什么，对李师傅家境不好这个印象很深，大概因为，感觉中李师傅年龄不小了，有一帮半大的孩子靠他抚养吧。加上李师傅外表不苟言笑，我每次礼节性去坐坐就走，他留过我吃饭，但我没有在那儿吃过。心里对李师傅多少有点拘谨。

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每当见我先生干活不顾东西时，我就会说，我二十岁时就得了眼里有活的表扬呢，你给我当下手都不称职呢。后来我听说某医院的著名外科医生，手术时护士递错东西，他一手扔掉还会踢人，护士偷偷哭泣，却还是愿意跟他上手术台，因为他技术高超。说是跟过他，今后跟谁都行。虽然外科手术和泥瓦匠情况完全不同，但顶真和需要配合的道理是一样的，大概就是这个联想，那年听说外科医生的事时，我想到的却是李师傅。

但愿我的记忆没有发生错误，对李师傅的细节描述没有走样。

愿李师傅在天之灵安详。

 

我们的兄弟

九十年代初，我给报社写文章。有一次，有家报社准备出个知青返城后的专题，安排我去南市区的某街道采访。街道领导安排我去某街道厂采访一位黑龙江回来的知青。

记得约好的那天特别冷。那个街道厂在一个老式住房里，楼下是纸盒厂，从狭窄的木楼梯上去，阁楼上是财务和办公室，很低矮，不能完全直起身子，半边还是空的，能看见楼下车间。他们给我倒了杯热水焐手，边说起一些情况。街道为了照顾他，他白天给街道厂踩三轮车送货，晚上睡在厂里值班。

正说着，楼梯上来一个佝偻的小老头，戴着一顶老头帽，和领导打着招呼：“找我？”领导说:“等你呢，你自己和记者说说吧。”说完，领导走了。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老头是我的同龄人。那时我四十多岁，自以为还在中年时代，按理说，他一定比我小，怎么也不至于这么老吧。

他很低调，说得很少，但并不忌讳说出真情。

他是黑龙江林场的，返城时回来了，带着妻子和女儿。爸爸妈妈在南市老城厢有一间客堂间，十平方吧，他们回来后，搭个阁楼，让妻子和女儿住。他白天送货，晚上睡在厂里，总算解决了问题。妻子不是上海人，街道照顾他，才让她在街道办的幼儿园里干杂活。他是懂得感恩的，口口声声文章里一定要说街道很关心自己，没有他们照顾，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至今后悔不该回来。“真不知自己怎么糊里糊涂就回来了，在林场多好啊，大伙儿热热闹闹干得多开心啊，累也开心呀。我回林场去过，但是人都散了，不然我不会回来了。”他说，自己年轻时干活习惯了，一停下来浑身就难受，只有出大力气才舒服，所以他喜欢干活。街道领导表扬他勤快，一人干几人的事，休息天也上班，他却说，我不干不行啊。

这就是我们的兄弟。他过得很艰难，岁月在他身上留下很深的印痕。他脸部显得苍老，背都有些佝偻了。但他依然积极面对生活，希望靠自己的努力让妻子女儿以及被拖累的父母过得好点。

这就是我们的黑龙江连队精神。我们永远不言败，永远脚踏实地积极努力。

孙颀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