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岁多因反革命坐监牢的经过

作者：冯寄宁

来源：作者博客

一、大饥荒的生活引起的回忆

在1960年的时候，我上小学三年级，因为头两年毛泽东搞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造成大饥荒，农村都没吃的，城外榆树的皮都剥光了。我父亲冯希勃原是西安市第二中学副校长，反右运动时划为右派、送到农村监督劳动，父亲告诉我农村人没吃的，把玉米芯磨成粉称为：淀粉，但和不到一块、把榆树皮剥下磨成粉和淀粉和到一块就能和面烙饼。城里面当时西安的粮食供应很乱，都是从外地调来的粮食，调来啥粮站就供应啥，当时我家每年有股息，不缺钱，但有钱也买不来粮食，不仅粮食买不到，瓜果蔬菜也买不到，只能吃凭本供应的东西。有几个月粮站供应白米，别的都没有，粮本上成人27斤半，小孩隨着年龄规定定量，反正是不够吃，按定量供应，西安人爱吃面、馒头，不爱吃米。吃几天后小孩便不愿意了，家长便把大米蒸熟、团成馒头样子，让小孩吃，过几个月又只供应豆面，蒸馒头、杆面条都是用豆面，吃了豆面难消化爱放屁、上学时在课堂上放屁很臭、而且还有股豆面味、很污染课堂空气。这还算好的，到了秋冬季红苕下来了（有的地方叫地瓜），粮站供应红苕每一斤粮定量供应三斤红苕，大人就把红苕蒸塾、剥去皮再渗上豆面烙成饼、再熬点红苕豆面拌汤吃，吃的时间长了、胃发酸、发烧，我给我妈发脾气、不吃饭了？我妈说我：你不吃饭是你不饿，你小时候在监狱里饿了吃红苕吃的多香地？我听了后很奇怪，我小时候还被关过监狱？后来我妈给我讲了：我一岁多被关监狱的故事。

二、听妈妈讲那坐牢的亊情！

那是在1951年全国镇压反革命运动时，西安每天都拉出几十个反革命到城外枪毙，我妈很担心我舅家！我舅家在浙江永康，我舅爷曾当过国民党的监狱长，我妈讲：我舅爷如果没逃到香港，留在老家，肯定被枪毙了。于是我妈抱着我回浙江永康去探亲。那个时候交通很不方便，西安坐火车先到上海，再转慢车到金华，再坐汽车到永康，折腾了四五天，到了永康山西村。刚到我大舅家没坐多长时间，饭还没做好。村里积极分子就报告了，说国民党大官的儿媳妇回来了，公安局的人就到我大舅家把我妈和我抓到县公安局、关进牢房。

我一岁多坐监牢的经历母亲拉着还走不稳路的我（一岁多）

那时牢房人都满了。晚上睡不下，只能蹲下挤在一起打盹，由于我在舅家没吃饭就被抓进来了，我就饿的哭个不停，监狱的犯人们都饿着肚子，晚上一夜我哭累了、睡一会，醒来还是哭！我妈央求监狱看守帮忙买点东西喂我？监狱看守说：小反革命饿死算了！到了第二天早上、由于我一夜啼哭，监狱的犯人们愤怒了，吼叫！喊：小瓜叫（永康土话：小孩的意思）能干什么反革命事，你们连小瓜叫都不放过。监狱方害怕了，把我母亲叫出去提审，我毋亲抱我出去时路过男牢房，看见她上完小的同学站在牢房里，我母亲后来告诉我，他这个同学上学很用功，毛笔字写的很公正，在乡公所当文书，也被关进牢房成了反革命。在审讯的时候我母亲告诉监狱方：我爷爷冯钦哉是国民党高级将领、但在北京起义了。永康县给北京打电报请示？这时、审讯的人才同意在外面买了几块蒸红苕，拿来后，我母亲掰成小块给我喂、据我母亲讲：当时我饿急了，不顾红苕燙、抓住就往嘴里塞、烫的大哭。我母亲把我喂饱后、我还抱了一块红苕紧紧的搂在怀里、谁要都不给。我母亲身上装了一块红苕，回监狱路过男牢房时找她那个完小同学，想给同学！牢房的人讲：被叫出去了！到了第三天永康县公安局收到北京来电报，才把我和我母亲放了出来。我大舅来接的，我大舅告诉我母亲：她那个同学前一天已被枪毙了。

三、冯钦哉为什么没坐蒋介石接人的飞机走？

我后来和我爸说起这件事，我说：“幸亏我爷起义了，要不是我爷起义，我和我妈都被枪毙了”！我爸说：“要是你爷当时坐飞机走了，就到南京了，我和你妈就在南京，那就一块到台湾了”。我爷没走主要是考虑在陕西的亲戚！我爸说：蒋介石派飞机到北京接人的时候，傅作义征询过我爷爷的意见：走不走？我爷爷认真考虑后说：“我家在陕西还有几十口子人，在辛亥革命我反对袁世凱时都因我受过连累，山西万泉的老家被阎锡山多次派兵抄家。还有我在抗日时期连累了这些亲属、被日本人把万泉老家三个院子几十间房子烧了、家人亲属被赶出来，逃到陕西。我要是走了，这些亲属，势必遭共产党祸害”？

因为当时在察北共产党土改时的指导思想是“宁左勿右”，提出“一切权利归农会”，对地主、富农要斩草除根，全家杀光，没收地主、富农、中农财产，在这场血腥的杀戮中，就连解放军干部也不能幸免，如：察北军区骑兵二团政委陈怀初岳父刘世成，岳母袁氏，25岁妻兄，20岁妻子，2岁的儿子，因为支持八路军，拥护共产党，在解放战争开始后，全家五口搬进根据地居住，土改时被划为地主，大难临头。团政委陈怀初，是一个贺龙司令员接见过的战斗英雄，老红军，这样人物的家属是否要全家枪毙，共产党费了些踌躇。由地委、军分区、张北县委、区委组成五人领导小组经过讨论，决定全家枪决。先将一家人押往清三营进行斗争，斗争完、执行枪决。在执行枪决时，张北县派了一个骑兵中队执行任务，挖好了一个杀人大坑，戒备森严，如临大敌，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荷枪实弹排成一排。陈的妻子刘秀英临刑时大声哭喊着说：“我才20岁，我没罪，你们告诉陈怀初，是他害了我。”全家五口人在哭喊声中悲惨地被押上了刑场，血洒中华大地，只有2岁孩子被奶妈夺走，在场群众齐声大喊孩子没罪，不能杀！不久这孩子也被大水冲走。陈怀初闻此噩耗，经过一夜思想斗争，于1948年2月15日夜12点毅然起义，投向傅军，受到傅作义将军的亲切接见，被任命为察北剿匪副司令和崇礼县县长，在崇礼县城保卫战中、坚决地战斗到生命最后一息。

以上这些情况我爷爷都历历在目，陕西这些亲属是我爷的一块心病，紧跟着南汉辰通过地下党给我爷爷送了一封信说：“留下来，共产觉的政策是既往一概不咎，共产党并保证起义人员私人财产和亲属的一切安全”！南汉辰、山西人，和我爷爷私交很深，曾任楊虎城陕西省政府秘书长，1932年蒋介石让杨虎城将南汉辰送南京，南汉辰就从爷爷防区朝邑大庆关过黄河逃走的，临走时爷爷送给南汉辰三千大洋。南汉辰送来这封信说到我爷的心病上了。为了这几十口子亲属不再受祸害，所以我爷爷决定留了下来。但决定不作共产党的官。爷爷认为他这些年掙的财产，就是不作官，把财产分给这些亲属也能解决温饱。

解放后爷爷将潼关萬庆丰醬园和一个小旅馆（四十间房）、韓城两个院子（几十间房），分给三爷冯敬明也就是其子：三伯冯广德和七叔冯广润。泾阳县的房产和土地、眉县的房产和土地、西北大学旁苹果园分给二爷冯敬员也就是其子：大伯广兴、二伯广聚、六叔广生。六叔一直经管西北大学旁的果园，49年后西北大学的校长到北京找爷爷要求把果园捐给学校？爷爷问：“捐是自愿的还是强迫的”？校长说：“当然是自愿的”！爷爷说：“自愿的我不捐！要抢，你们抢去”！政府把果园强行接收后，西北大学给六叔定了个园林技工，级别比较高，工资相应多一点。但大跃进后的大饥荒，不够养活全家吃饱肚子。60年六叔一家人便回眉县乡下务农，想着农村有土地起码不饿肚子，没想到回到农村被划定为地主分子。爷爷留的这些财产并没有给这些冯家后人带来幸福生活，在历次运动中都被戴上地主分子帽子，被批斗，被管制，被祸害。

记得62年爷爷病重，六叔在生产队请了假（被管制，出门必须请假）来看爷爷，六叔流着泪说：“四爷！政府不是说保证咱财产么！咋说了不算”？爷爷也流下了泪，但爷爷己不能说话了。我想！爷爷肯定后悔了。

                                                              2018年春节于西安

 

注：49年，作者的爷爷冯钦哉将军任华北剿总副总司令，随傳作义起义，毛宴请起义人员，冯拒不出席。毛愤然：“我看这个冯钦哉架子很大嘛！” 冯因拒绝入政府，最后入了大狱。寄宁的舅爷胡逸民先生，原国民党中央监狱长，受方志敏委托，将方的文稿辗转交鲁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