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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山村教师生涯

南国嘉木

  开篇

  1975年8月30日,我下乡刚好一年整。
  这天晚上我正在烧火做饭,有初中毕业文凭的本村知识分子大队副书记老G来了,他搬根木凳坐我旁边不远,说:“你来一年了?”
  我愣愣地点点头:“啊。”
  “你表现的很好,特别是你字写的好,文章也写的好,所以大队开会决定让你当民办教师,教二年级,明天早上你就不去改土队了,贾老师把课本拿来,给你说咋个安排。”
  我更是愣了,一点儿心里准备也没有,加上在改土队还不错,和那些哥们姐们在一起也愉快。就说:“谢谢G书记,我、我……教不来书。”
  G书记垮下脸:“啥子教不来?你一个高中生!人家贾老师初中都没上完都教得上好。你以为哪个想当老师都当得倒嗦?是看你在沟里头文化最高才选你哩!”
  我赶紧说:“谢谢书记!我试试看。”
  “试啥子?教就教嘛!”
  书记走了,我一阵茫然。想到很小时跟妈妈去看过一个苏联电影《山村女教师》,孩子们站在那里齐声高喊:“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的场面,突然反应过来:我是山村女教师啦!我也是山村女教师啦!

  一、贾老师

  说起这大队民办小学,就和知青点在一个院子里,我们占了左边屋子隔成几小间,它占右边屋子有两大间,大家共用一个院子。中间有个堂屋,还有灶屋加隔出间小屋住着一位断了一只手的五保户Z大伯,他负责给学生热午饭和看守院子,没事时还用残手搓麻绳。
  以前这里只有个一年级,二年级就升公社小学,已经有五年历史,一直是这样的。这次是因为要升二年级的学生太多,公社小学教师和教室都不够,所以就临时决定让大队自己办二年级。
  民小有位贾老师,记得我第一天插队来这里那天是星期天,接待我们的书记就介绍:那边是民办小学,老师姓贾。
  第二天一大早就看见一位个子瘦小,面色白净,眉目清秀,带一顶很新的军帽,穿一身整洁的洗得发白的蓝咔叽中山装,年轻得像个孩子,背上却背着孩子的男老师来开教室门,身后跟着一大群唧唧喳喳穿着破烂,有着黑糊糊脸蛋亮亮眼睛的小娃娃。
  一会儿而他走到我门口,背后腰下一串亮晶晶好奇的眼睛。他腼腆地笑笑说:“我是贾老师,你是新来的知青?”
  “是的。”同样腼腆的我回答。
  “以后互相帮助哦!”说完就转身走了,那群亮眼睛也呼啦啦地跟着走了。
  看到他背着孩子的背影我很好奇,想:这是他弟弟还是他小孩?
  后来知道,贾老师23岁,18岁开始教书,目前是这里惟一的老师。他不但背上背有一个不满一岁的娃娃,脚下还有一个三岁的娃娃,是俩儿子的父亲,因为婆娘在农业队干活,儿子都是他背大的。另外教室里还有一个学生是他八妹,他家八个兄弟姊妹他是老二。
  民小教师那时每月有9元钱,除了教书,贾老师还种家里自留地,周末也到生产队挣点工分。
  贾家在沟里是大姓,家风很正,且男男女女都长得端正清秀,小巧玲珑。
  贾老师在沟里是很受尊敬的人,家家有大小事请客,都把他敬为上宾,而他天生谦和也乐意帮忙。
  贾老师非常朴实敬业,写得一手好板书,改作业一丝不苟。他很不爱说话,见人只是腼腆一笑,他和我同事一年,除了公事也没说过几句话,只有时问我有没有书借给他看看。
  贾老师不会说普通话和四川官话,但却发明用拼音读方言的教学法,比如“sahuizhunihao=啥回猪你嚎=社会主义好”。每次听他教语文课和听孩子们背课文都让我们这帮知青忍俊不住。
  虽然这样,贾老师的教学成绩却非常好,他的学生到了公社小学读书大都是好成绩好学生,贾老师也是公社区里教育界连年先进。
  后来回想起来,贾老师家境贫寒生活负担不轻,年纪不大,却是能伸能屈,一脸的淡泊超然,自得其乐,这人真的很值得敬佩。

  二、第一天

  第一天上课,头天在贾老师处领了书,拿了课表,听贾老师简单讲了教学要求,又借了贾老师的教案看了,仔细做了点准备。
  早早的开了教室门,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地写上“第一课:*****”,然后一个人站在讲坛上找感觉,心里悠悠的没底。
  只一会儿,大人小孩就热热闹闹站满一个院子。因为是开学第一天,很多一年级孩子由家长和哥哥姐姐带来报到,我上的二年级就直接开课。
  贾老师先把二年级的娃娃们带进我的教室,还给了我一根削得很漂亮的三尺长的细竹竿做教鞭。他简单讲了几句“以后就由李老师教你们”之类的套话就走去管一年级报到的事了。
  贾老师一走,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下边就一片沸沸扬扬了。学生们一个个开始嬉皮笑脸“嘿嘿!燕子姐姐!”“燕子孃孃,呵呵!”“燕子老师,嘻嘻!”
  这帮小崽子!
  原来这帮小家伙大都是我那帮农民哥们姐们的弟妹侄甥,这山沟里人是竹根亲,谁和谁都能扯上亲。知青在这里很稀罕,没人不认识我们。
  待了一年,和老乡关系亲了,按这里的规矩就只叫名字不叫姓,而我是单名一个“砚”字,老乡嘴里就演变成了“燕子”。
  这年我19岁,长的单薄瘦弱,也单纯幼稚,常常不分大小和大人小孩混一起玩儿,所以这帮小崽子们就“燕子姐姐”“燕子孃孃”的没把我当老师看。
  我只好拿起教鞭在讲桌上狠狠一击,大声说:不许讲话!然后虎着脸张眼在教室里巡过一遍,这一招还灵,小崽子们都闭了嘴,瞪大眼睛看着我下边要说什么。却不料,窗户上爆出一阵阵笑声!循声一望:教室后边和侧面的木格窗上都是眼睛和满嘴的牙,原来是一帮为“老”不尊的家长们,其中不乏我那些农民哥们姐们在看热闹。
  这一下教室里又是一片清脆笑声,哼!小崽子们认为有人在给他们撑腰呢。
  我气急败坏敲着教鞭大声喊道:别管外边!我们开始点名!
  然后拿起名册一本正经的点名,因为我说的官话与他们说的土话不同,居然就有些孩子点到名字不知道是在叫自己,还有几个淘气的男孩故意憋着声音怪声怪气拖长嗓子答“到——”引起里里外外一阵阵笑声,窗外还不断传来唧唧喳喳地评论声:“这燕子好斯文哦!”“看这个燕子老师二天是镇不住堂子哩哦!”……
  接着上课,先教生字。我用普通话拼音教读生字,学生和家长都一阵好奇,结果是在我的领读下一帮学生用各种奇怪的调子跟读,更引起里里外外的不断哄笑声。
  第一节课就在这笑声不断乱哄哄的情形下结束。
  下课后我提着教鞭虎着脸恶狠狠走向教室外的窗口,后边跟着一溜嘻嘻哈哈的小崽子,迎着那些大人们一片灿烂笑脸,突然举鞭在窗格猛抽几下,然后大声正色道:“你们还想不想叫这些娃娃学好?!”
  众人一愣,全收住笑脸,有人答:“想,当然想!”
  “那就自己做出榜样来!”
  “对头,对头,该做榜样,该做榜样。嘿嘿!”
  “啪!”教鞭拍窗框。
  “还笑?!各人去教育各人的娃娃听话!要不然二天你家娃娃我不教!”
  “啪!”又在窗框上猛敲一下,然后丢下那帮目瞪口呆的家长径直走进教室。
  只听有人发话:“这燕子老师还要得!你娃娃二天上课要好生给我听话,要不然回家小心挨鞭子!”
  再有:“人家城里头的教书用的是广播的话,好听得很哩!你娃娃还不好生学,二天人家走了,你想学好学不到了!”
  一时间传来一阵教育娃娃听话的声音。
  贾老师的上课哨子吹响了,娃娃们一个个进教室坐好了。这次大家都比较的规矩了,只有个别娃娃还不时对着外边做做鬼脸。
  我用教鞭指点着窗口:“还不去做活路?你们?!”
  那些趴在窗口的大人一哄而散!
  这边我开始大声说:“请大家翻到第一课!我们继续学生字。”
  我的山村教师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第一天的感想是:我的普通话拼音教学已很难改变经贾老师一年土话拼音教学训练过的学生。
  第一天的成果是我把那根漂亮的新竹教鞭给敲破了,破得像一把刷锅的刷子。
  让我意外和感动不已的是第二天一早,一位调皮的小男娃拿着一根更漂亮的新竹教鞭给我送到讲台上:老师,给你,这是我爸爸给你做的!

  三、五项全能

  那天贾老师给我课表看,上边有语文、算术、音、体、美共五门课,贾老师说,他不会美术、音乐,所以他以前只给一年级开语、算、体三门,我教的二年级应该开五门。但是,音、体、美没有教材,所以全靠自由发挥。
  我的头一下大了,努力回忆自己小时侯上的音体美。文革开始1966年我上小学三年级,然后就停课闹革命,再复课时已是六年级,然后初中除了语数就是“工基”“农基”学工学农学军,高中才把“工基”“农基”改回理、化,音体美印象里从没正式学过。
  体育好办,跑跳玩谁都会一点;美术是我的爱好,画个花花草草小人哄这班娃娃吧;音乐是我的弱项,五音不全没有乐感不敢乱教。我和贾老师商量,音乐就算了吧?贾老师直摇头:“不行,都要上,你们城里的学生哪样不行哦?”
  这一下,我就给逼成了“五项全能”。
  语文、算术我是尽了最大努力,我班里的学生一年后升学受到普遍好评,让我很有成就感。
  最好玩的是体育课,我带着这帮娃娃长跑、短跑、接力跑;跳绳、跳皮筋、跳房子;拍皮球,板羽球,有个篮球是用来“逗瓜”玩的,就是大家站成圈子扔球给别人,中间一个人当“瓜”抢球,没接住球的人就当“瓜”,还教那些娃娃玩我们小时玩的攻城,总之把许多小时玩的游戏都搬上了体育课,玩得让许多沟里的年轻人和土知识分子下工后和休息日也跑来“逗瓜”和接力赛,甚至我们的书记大队长也参加进来,一时间这院子比平常热闹多了。
  图画是我镇这帮娃娃的法宝,我可以扯张纸拿本连环画,让他们随便翻到那页,我用钢笔不打草稿直接照着画下来几乎和原画一模一样。有次一个男娃说:老师,你可以在我的作业本上画一张吗?我想拿回家给我妈看。我说好啊。立即让他选了一页,画在他作业本最后一页上,让其他同学羡慕不已,纷纷要求也给他们画。这下好了,我宣布谁最乖最听话就给谁画,大家都争着表现好,为了我能给画,也大大提高了他们自己学涂鸦的积极性。可惜我自己从没正式学过画,不能教他们多少,实在是误人子弟。就这样,沟里都知道,“燕子老师厉害得很,连环图都画得来!”
  音乐课就惨了,干着嗓子把自己会唱的歌都教给了那些娃娃,有段时间满沟满山都是娃娃们跑调的歌声在飞扬。我常常自己做主把音乐课改成体育课,这就叫扬长避短自由发挥嘛!

  四、讲卫生

  这山沟里人不讲卫生,长年不洗澡。看起来稍稍干净漂亮的只有16岁到30岁之间的年轻人和有点身份的人,其余的人大都很邋遢。我的这一屋子学生有二十多人,大多数都是花猫一样的小脸,头发又长又脏又乱,衣服也是又脏又破的,天稍热教室里就是一股臭味。
  把这帮脏娃娃放进着这蓝天青山绿水中,怎么看也觉得是亵渎了上天。
  我决定要改变努力这一点。开始每天让娃娃们到小溪边洗手洗脸,然后为他们一个个剪指甲。
  国庆三天我特意请假回了趟家,上街买了扎小辫的头绳,买了一筒海鸥洗发膏和肥皂,拿走了家里的理发推子,那是我妈以前给我弟弟理发用的,还有旧的枕巾准备当毛巾用。
  回到学校第二天,上课我宣布今天给大家洗头理发扎小辫,我让男娃由一人带着读课文背课文,然后一趟趟地挑水,在自己的厨房里点火烧水用一上午时间给女娃们洗了头。
  中午吃过饭后我立即开始改造男娃的工程,给他们洗头理发。我觉得他们的头太浪费洗发膏,便决定先剃了再用肥皂洗。我从没用过推子,只是见过母亲给弟弟理发。尽管如此我还是大着胆子在院子里摆开架势,抄着推子往男娃们那乱草一样的头上一个个推去,引来许多在附近干活的老乡们的围观。半个下午下来,院子跑跳着一群顶着梯田样高一块低一块、亮一块暗一块“平头”的小男娃,个个都欢实得很呢。
  然后是让早已晾干了头发的女娃排上队,一个个根据头发的长短不同扎上不同款式的小辫;再后来又挑水烧火开始给男娃排队洗头。
  直到傍晚,院子里一堆看起来干净漂亮的小脸蛋很快乐的仰脸认真听我交代:回去让你们的妈妈给洗澡,换干净衣服,明天起我们要检查卫生。
  第二天这帮娃娃果然都穿得干干净净的来了,到后来洗头洗脸成了每半月的活动,换干净衣服也成了习惯。
  我的理发技术也逐渐好起来,后来沟里的大人也常常来请我给理个“平头”。
  一次公社开大会,要大人到中小学生都参加,我带着一帮齐腰高的娃娃一路走到公社,大家指指点点很惊奇:古溪沟那个知青女子带的那帮娃娃咋个个都长得那么乖呢?
  我自己也很得意,因为我知道我带了一班全公社最漂亮的娃娃。

  五、过冬

  秋天很快过去,这川西北高原边缘的气候很快就露出它的狰狞。寒风开始穿过没有天花板的教室屋顶和薄薄的木板墙的隙缝咝咝地叫着,剌破了娃娃们的小手小脸。
  山沟里的娃娃们家里都很穷,大都早早地就穿件空心棉袄,一条单裤,腰上扎个小小的保暖用的长围裙防止透风,脚上有穿单步鞋的,也有穿胶鞋的,只有很少的几个娃娃有袜子穿,其余的就在鞋里塞上棕麻取暖,就这样坚持一整冬。
  这里冬天常常大雪封山,屋檐下垂下的冰凌离地只有一尺高,每天下课后都有一排娃娃在那里歪着头咯吱咯吱嚼冰凌。
  我穿着毛衣毛裤棉大衣还生冻疮,连脸都冻破了,这些娃娃们更是整个冬天个个手脚都长满了冻疮,看着实在让人心疼。
  我向大队要求给点柴火在最冷的日子让娃娃们烤烤火。不几天大队就动员许多家长扛来了柴火。最冷的日子里我们两个教室都在中间生上了火,桌椅围了一圈,大家用很多的时间读课文,背99表,大声唱歌,讲故事,把队伍拉出教室扫雪、跑步、跳绳。我请Z大伯每天给娃娃们烧水洗脸洗手,自己到供销社买来大盒百雀灵给娃娃们抹在脸蛋和小手上。
  火堆边上娃娃们干净的小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透着愉快和兴奋,随着阵阵读书声,小嘴里吐出一团团的白气,这个寒冷的冬天留给我和孩子们的是美好温馨的记忆。   

  六、我的几位学生

  (一)老六  
  记得班上最调皮捣蛋的学生是一个叫老六的娃娃。这娃娃总是坐不住,上课时东惹一下西逗一下或者就像坐在针毡上屁股不停的动来动去,把桌椅板凳弄得咕吱咕吱响。这还不算,,一到最后一节课下课他总是一溜烟的跑掉,每天都不想做作业。对怎样教育这样的孩子我一点经验没有,每次都很严厉的批评他,还老去他家告状。
  记得有一次上课他故意跟我捣乱,我每一转过头写黑板他就在后边做小动作,惹得周围的同学吃吃笑,我一回头他立即坐正瞪着大大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其实每次我都看见他在干什么。我装着没看见只是警告说:有的同学不好好听课在做小动作,请注意了!
  最后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大吼一声:“老六!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说:“我没干什么!”
  “你还不老实!”
  他嬉皮笑脸扮鬼脸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我恼羞成怒不知哪儿来那样大的劲,一把提起这胖呼呼小崽子扔出了教室。
  等下课一看他不在了以为他回家了,结果晚上到他家一问没见人,等到天黑也没人影,这下大家着急了,四处去找他。这小家伙居然出走了!直闹腾了一夜,第二天才在很远的村里一亲戚家找到。后来他一直不老实上课,学习成绩也一直很差。
  多少年过去了,我每次想到他就觉得内疚,自己太任性、太没耐性、太没有教学方法,耽误了一个原本聪明的孩子。
  (二)金宝、文学、葱花  
  金宝高高壮壮漂亮,文学胖胖矮矮丑丑,葱花白白嫩嫩瘦瘦,这三个娃娃都是二队的,都非常聪明非常可爱,三人常在一起玩,在班上也是有影响的人物。虽然都聪明,但又不同。
  金宝很有创意,学习成绩很好,他特别会造句,可惜我现在记不得他那些经典句子。数学难题也都难不倒金宝,但他很淘气,打架很行。金宝争取入队,却老因为打架而入不了,六一儿童节我很想看大家都能带上红领巾,可是要拿到公社小学去批,给了我们一个比例,我忍痛割爱拿下了金宝的名字。结果让这帮娃娃为金宝打抱不平,这也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好长时间原本和我挺亲的金宝见我就扭头,咳!
  文学成绩很一般,应该是中等偏下,但实际应用能力很强,他小小年纪小小个子就常常在赶集的日子自己提着一篮子菜去卖,从来不会算错账。文学也没入队,他一点怨言没有,因为他觉得自己成绩不好。
  一个赶集天我一个人出门就遇到小小文学提个大大菜篮子,里边绑成一把把的小白菜,正很老练的在马路上走着。看见我,他愉快叫声老师,然后就和我一起走。我想自己比他高出一倍来却打个空手走路不好意思,想帮他提篮子,他执意不肯,很老气的说说:你们女知青没得力气,我自己来。这屁大点娃娃!真让我好笑的不行。
  我问他你怎么算账?他说:一把五分,两把一角,三把一角五简单得很嘛!我问:那你怎么做乘法题老做不来?他想想说:不晓得!我说:明天你做乘法题把题里的东西都想成是你篮子里的菜!第二天他放学交作业时告诉我:老师你那办法硬是要得,今天的乘法题我都做得来了!后来文学的算术成绩很不错,他的小脸上满是愉快自信。
  葱花很细心也很懂事,像个女娃子,考试经常考满分。葱花是第一批入队的队员,还是副班长。他爸爸还是妈妈身体不好,葱花有个姐姐比她大两岁,两人每天放学要帮家里做很多事。葱花看起来瘦得像棵葱,很弱,却常常背着个硕大的背篼牵着一条硕大的黄牛在山上割猪草放黄牛。早上上学,他会拿出一把折耳根(鱼腥草)送给我当菜吃,还常常带着几个娃娃在我的菜地里割草,说:老师我们割猪草。其实是帮我把菜地弄得干净整齐。
  (三)小华、小葵、玉琼、彬彬  
  小华小葵长得很像,都是大眼小鼻翘嘴唇俏皮可爱。她俩是贾家两堂姐妹,小葵是贾老师的小妹妹。小华倔强,小葵顽皮,二人都很聪明,是一对姐妹花。小华作业做的很整齐,成绩也很好,也是副班长。而小葵就常常马马虎虎老出错。这两小女娃无论学什么都很快,两人连一起,跳绳、跳房玩皮球都是高手。最有趣的是常有男娃来惹她们,两人骂起人来一口土话伶牙俐齿且声音清脆悦耳,听起来像唱戏道白,很有味道也很可爱。当时我想这两孩子如果在城里该去学表演才对。
  玉琼家境很清苦,她有一个哥哥很聪明懂事,在公社小学念四年级,每天一放学就忙着帮家里干活。她还有一弟一妹,每天上学总是带着两个小弟妹,背一个,牵一个。
  玉琼的妈妈是一位很善良的大姐,我下乡头天到生产队劳动就是她来带我。咋一看,我以为她四五十岁了,结果后来才知道她不到三十。大姐一直对我很照顾,有时也请我去她家吃饭,她丈夫是位勤劳厚道木讷的好人,我每次去他家他都是对我笑笑即埋头干活,印象里我从来没听见过他的声音。第一次去她那漆黑破烂支在猪圈上的家我真的很吃惊,悄悄叹道:即使电影里雷锋家也比这强啊!
  玉琼刚来上学时是蓬头垢面,胆小卑微的样子。当我帮她洗净手脸头扎上小辫时,很惊奇地发现她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原来是个清秀的小女娃。可能她自己也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丑小鸭,神色逐渐开朗大方甚至调皮起来。让我心里恨恨地是这小女娃的脑子始终不是很开窍,无论我费多大的劲也无法把她的学习提到我希望的水平。
  彬彬不同于大家的是她是小学老师的女儿,她活泼大方聪明淘气,胆子很大像个男孩子。第一次见她我就发现她完全像个城市孩子,原来她寒暑假都在城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里过,在这里算是见多识广的女娃了。她成绩始终排在第一名,口齿也伶俐,也自然成了娃娃中的核心人物,是班里的班长。印象深的是一次彬彬不知做错了什么坚决不认错,一个劲的跟我犟嘴,我一气之下收了她的红领巾,她居然就昂头甩着小辫回家了。第二天一早她来了,很不情愿的说:老师我错了,请把红领巾还给我吧。我也给自己下个台阶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以后要怎么怎么的套话。回头在心里嘀咕道:这小家伙居然比我还倔啊!了得!
  还有许多可爱的男娃女娃,他们在我山村生活记忆中留下的是那样绚丽的色彩。   

  七、生命如此之轻?

  曾有一对可爱的小男娃小女娃就像两片羽毛轻轻被风带走,几乎没有在人间留下一丝痕迹,却在我心中留下抹不去的心痛。
  先是强强,这是一个圆圆脸很聪明听话的男娃,上课时他总是很认真的扬着小脸听课,作业做的整整齐齐的。做清洁打扫卫生时他总是挥着扫把把角角落落都扫得很干净,一看就是做事利落能干的娃娃。因为常常受到夸奖,强强的圆脸蛋总是带着笑容很愉快的样子,每天一早高高兴兴地嘴里哼哼着歌来上学。
  这天早上他没按时来,让我很惦记。课间强强被他爸爸背着从山上下来,小脸蜡黄。他爸爸说这娃娃吃蘑菇中毒了,我背他去公社医院看病,来给老师请个假。
  我很疑惑的看看强强问:“什么时候发现中毒的?”
  他爸说:“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那你还不快点送医院!”
  他爸忙说:“我这就去!”拉开步子小跑着走了。
  这时强强回过头来,很虚弱地笑笑,细声说:“老师再见。”
  下午强强的妈妈哭着来到教室,说:“强强死了,医生说送得太晚了。”
  我感到心痛欲裂,这些愚昧的家长啊!强强那最后的笑脸就这样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三天后就在山上一堆柴火一缕清烟一阵哭声,一个小小生命就这样随着清烟消逝得无影无踪。
  然后是蓉蓉,一个长得壮壮的不太灵气却很踏实认真的小女娃,突然在半夜肚子疼,看急症时让公社医院的医生给了一粒止痛片吃了便睡了过去,待药效过后孩子痛得满床翻滚时才发现是急性肠梗阻,但已经来不急。又一个小生命就这样痛苦地匆匆走了。
  插队两年半,我看到的婴儿、儿童、少年、青年因为这些不应该的原因而去世的就有七八个。
  我震惊:人的生命竟然这样渺小脆弱,竟然可以这样的轻贱、这样的不珍惜?!
  生命难道可以这样的不受尊重吗?!
  

  八、鲜花、蔬菜、过年吃肉

  (一)鲜花  
  我们知青住的房间又小又简陋,每人有一间卧室加厨房可能有12平方,是全木结构的有整个凹型构架的大棚架里隔出的一人一套。卧室有天花板,厨房没有。每人有同样的几件家具:床、两屉桌、木凳、粮桶,木架上放的箱子。
  自从我当了老师,我的房间就成了最漂亮的房间,因为从一天早上开始,我的房间里常常有一个竹桶插着鲜花。第一朵花是一个小男娃送来的,那天我一开门就看到灿烂的朝阳下一个背着蓝布大书包的小男娃举着一朵很大的芍药花很庄严很小心的朝我走来,高高举在我面前,说:老师,这是我们家种的芍药花,给你!
  我接过来仔细端详,芍药花粉红鲜艳,美得耀眼。我问:“是你自己摘的吗?”
  他说:“是我妈妈叫我送给老师的。”
  “真是太美了,谢谢你啊!也谢谢你妈妈!”
  这时又有不少学生围着来看,我把漱口杯子装上水斜插上花放在了桌上。
  第二天,另一个男娃给我带来一个粗粗的竹筒,说:“给老师插花用。”我用竹筒插上花,果然好看多了。
  以后,常常有男娃女娃给我送来各种花,有家里种的,山上采的,让别的知青朋友羡慕不已。
  (二)蔬菜  
  我的菜地里只有两样菜种很成功,那就是土豆和南瓜,其余的都长得病病怏怏的。后来就常常娃娃给我送来新鲜蔬菜,说是妈妈叫送老师的。
  有一天有一个大眼瘦男娃很不好意思的站在我家门口,背了一大背篓新鲜蔬菜,一下放在我门口说:“给老师吃的。”转身就跑进教室。
  这是一个很淘气很敏感的孩子,长着大大眼睛,瘦脸小得和大眼睛不相称。大眼的出身不好是富农,自己的学习成绩也不好,所以很自卑。大概是他怕我不要他家的菜才转身跑掉的。我把菜拿出来放进厨房,然后把背篓拿到教室还给他,大声对他说:“谢谢你啊,回去告诉你妈我也谢谢她,那些菜我都很喜欢吃。”这时我看见大眼那小小脸上大大的眼睛放出很激动很感动很兴奋的光来。
  后来有一天,大眼在课外活动时拿着一个作业本很勇敢地来到讲桌旁对正改作业的我说:“老师,我想要你画个刘胡兰。”我二话没说就去找来刘胡兰的小人书,为他画了一幅刘胡兰。看着他满足珍惜的捧着这幅画,我心里又是一阵说不出的心疼。
  (三)过年吃肉  
  要过年了,从头年底到第二年初,再穷的家里都要杀一口猪,每家杀猪都要请来亲戚朋友和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吃一顿。被请吃肉的次数和每人在村里的地位成正比。
  这年底,我成了家家争着请吃肉的人物,因为我是他们娃娃的老师,而且是娃娃们喜欢的老师。
  记得在家时我不吃肥肉的,在这里待了一年零四个月,肚里的油水早没了。杀猪的日子里,我很得意的每天晚上由受父母之命而来的一个或几个娃娃领着到处去吃肉,有时一天也还要吃几场。因为村里的杀猪匠只有一组三人轮流给大家杀猪排不过来,就连夜给好几家杀。
  这时候,什么肉都能吃了,记得最清楚的是有每桌一碗切成一寸立方的净肥肉,一桌每人一块,一上桌一抢而光,如果谁动作慢了可能就被别人抢吃了,所以这时人人斯文扫地,在一阵阵欢笑声中每上来一碗菜就立即被一扫而光。这肉吃的真是过瘾,春节回家,所有看见我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你长胖了!”

  尾 秋去冬来 冬去春来

  1976年是一个天翻地覆的年头,那一年人们经历了许多难忘的日子。这年冬天又到了,这时我已经送走了我的二年级娃娃正带着一帮一年级娃娃。这帮娃娃一开始就习惯了我的普通话拼音教学,我已经是很老练的五项全能,再也没有人笑我年轻镇不住堂子了。
  12月我接到招工通知,在哥们姐们和娃娃们告别声中离开了古溪沟。
  20多年后的一个春节我走进古溪沟,在路边下车探问当年的乡亲,一个小娃娃跑来对我说:我爸爸认识你,转头一看,一个30多岁穿着体面的男人在对面一个院门口正看着我笑,我走过去时他对我说:“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学生。”
  很快,在他娃娃的招呼下,来了好几个壮年男人,个个穿着体面还有的带着手机,我惊喜的认出了金宝、大眼,还有后来念一年级的金宝的弟弟银宝等学生,在他们的带领下我还见到了其他学生和乡亲,最有意思的是文学和玉琼,他们现在是小两口了,两个娃娃,大的居然比我女儿还大几个月。
  金宝长的很酷,从内蒙古当兵转业回家开卡车跑运输,家里小院盖起了三层楼,对我依然很亲,问起来他说已经不记得入队的事;大眼在水泥厂工作,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长得方脸大耳络腮胡子,眼睛却小了点,不过那眼里的激动与兴奋还能看出当年的影子;文学和玉琼的新家我去了,院里有二层楼的新房,他俩一个在家种地,一个在乡里工厂上班,玉琼的爸妈都穿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反而不显老了,她爸爸还是一个劲的憨厚的笑着,她妈妈激动得眼泪汪汪,嘱咐叫我以后来了定要到她家住几天;问到老六,说是在给乡长开小车,也当爸爸了。
  傍晚从沟里走出来,天色已暗,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送行的老乡,同去的丈夫和女儿也因受到大家亲切的接待而很感动,女儿说:妈妈你真了不起!他们是这样尊重你啊!
  是啊!无论在什么年代,知识、老师在他们心中都备受崇敬。
  这就是我那淳朴的古溪沟,我的父老乡亲!

                                 (2003-07-02 于成都)  
(责任编辑:冒冒)
 
弟兄们,把你35年前下乡时候的故事告诉大家!     投稿   评论   上一页   下一页   回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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