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亏肉”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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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 涛 |
那年月,到兵团务农的知青和到农村插队落户务农的知青比较起来,生活上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起码兵团知青挣工资,每月都能见到现钱。就这一点,曾被多少人羡慕哇。记得刚去的时候,知青工资一律25元,大概是一年以后转为32元,最后长到36元,直到返城没再动。 插队的知青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是挣工分。挣工分的每年只有到年底才能参加分红,而且有的地方太穷,工分的分值非常低。再加上知青们从小在城里长大,下乡时年龄又小,干起活来当然比不上当地的壮劳力。有的知青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年终一算帐,不但得不到一分钱,反而还欠生产队的钱!那是因为他(她)挣的工分抵不上队里分给他(她)的口粮钱。 建设兵团知青的口粮是绝对够吃的,我们每月的粮食定量是不分工种、性别都是50斤。我们是在知青食堂吃集体包伙,每月从工资里扣除12元伙食费,吃饭时你就可劲儿“造”,饱了算,没人给你限量。当然每月的粮票也不发给个人,吃多吃少也就那么回事了,只有当你获准回家探亲时,才能按每月50斤的定量标准领出全国粮票来。 插队知青就不行了,每年所分的口粮多少要视当年庄稼的收成好坏来决定,收成不好的年份,还真吃不饱呢。 虽说兵团知青的生活条件要比到农村插队知青的生活条件好得多,至少吃饱饭不成问题。可是尽管能吃饱饭,食物过于单调和缺少“油水”也够让人烦恼的。那时候,我们之中的绝大多数正处于长身体的“馋猫”阶段,何况我们每天还要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呢。 只有过年过节,连里杀了猪,我们的伙食里才能见到肉,除此以外,“常年累月”见不到荤腥,什么鸡呀、鱼呀、蛋呀,连想也不敢想。蔬菜的品种也少得可怜,主要“当家菜”就是土豆、洋白菜(卷心菜)、胡箩卜,还有豆腐(当地出大豆,可只会做豆腐和干豆腐)。就这么几样东西往往要吃上大半年,人们个个都吃得够够儿的,想起来就倒胃口。您琢磨琢磨,什么好东西要是让您天天吃、顿顿吃,您也受不了吧?何况这几种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只有在 6、7、8这三个月里,还能见到点儿其他品种的蔬菜。所谓其他品种也无非就是西红柿、黄瓜,偶尔有点韭菜。可能是气候、品种的关系,那儿的西红柿就像鸭蛋那么大,是长圆形的,还带个尖尖,除了厚厚的皮,里面一股酸水外,根本没有又沙又甜,又肥又厚的番茄肉。这种西红柿被当地人称为“洋柿子”,与“老毛子”那边的品种类似,多年后,我在俄罗斯见到的西红柿就是这个品种。黄瓜也是这样,不是长长的、顶花带刺的那种,而是又短又粗,难吃极了,苦的还特别多。至于豆角、茄子、菜花、大青椒等等时令新鲜蔬菜,您就只能在梦中才能吃到了。 知青食堂的大师傅们也都是知青,没经过任何培训,做的菜那个难吃就别提了。尤其是每天的早饭,一年 365天,几乎天天都是洋白菜豆腐汤!有一阵子,我一闻到洋白菜豆腐味就反胃。吃饭成了为活下去而不得不必须完成的任务。 主食也很单调,除了馒头就是馒头。有时熬顿玉米碴子粥,或是捞顿玉米碴子饭,至于米饭、包子、饺子、花卷您就别惦记了,根本不可能。饺子只能在大年三十,由食堂把面和馅以宿舍为单位分给大家,自己动手包才能吃上一顿。 基于上述原因,正处在发育期、青春期的知青兄弟姐妹们自然都很“缺嘴”,大家都患了同一种病,那就是“胃亏肉”病。说白了,就是馋的不行。 实事求是地说,兵团知青的生活水平比当地人的生活水平还是有较大差距的,因为他们家家都养鸡、鸭、鹅等,起码吃个鸡蛋、鸭蛋没有问题,偶尔宰只鸡吃也不算什么。只是可怜了我们这帮远离家乡、远离亲娘的孩儿们哪!不过,当地人要吃猪肉也跟我们一样,没那么容易。因为按照当时的规定,虽然允许各家养猪,但数量受到限制(多养就叫走资本主义道路,要受到批判的),而且养肥的猪只能卖给国家(每年定期收购),不能私自屠宰。 知青们馋嘴馋“急眼”了,自有解馋的办法。晚上,大家躲在宿舍里睡不着,就来顿精神会餐: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着在家时曾经吃过的美味。害得人们一个劲儿的吞咽口水,想起来,那可真是“惨不忍睹”! 长此以往,总是精神会餐,可也解决不了“实质问题”呀。慢慢的,这种精神会餐就开始转向为如何解决“实质问题”的“研讨会”了。你想,那还能有个好?一帮子馋疯了的妙龄“坏小子”凑到一起,能嘀咕出些啥好法子来?! 于是,连里家属区丢鸡、丢鸭、丢狗的事时有发生,还总是破不了“案”,害得丢鸡的那家女人又哭又闹,大骂一通也就不了了之了。不过,偷鸡的哥们儿一旦被抓住再扭送到连部,那可就惨了,免不了在全连大会上被点名批评、做检查、赔钱,甚至遭批判!你还别不信,那年头真没准儿。 干这种事是以宿舍为单位的。我那时开拖拉机,住在机务排宿舍。我们那宿舍住着十名知青,有北京的、天津的、哈尔滨的和上海的。说实话,本人绝对没有直接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不过帮凶嘛,倒是当过几次。也就是人家把“东西”偷回来,我帮着收拾干净,做熟了,跟大家一起吃! 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不可太贪心,要是一下子就偷人家三五只鸡,非把家属区闹“炸了窝”不可,要是这样,连里肯定会下大力气破案,哪有破不了的道理?因此,为了“细水长流”,必须一次只偷一只(或鸡、或鸭、或鹅),且间隔时间要长。 鹅的个头儿大,顶得上好几只鸡,弄一只就够我们宿舍每个人都吃个肚歪。可惜鹅的数量不多,而且由于鹅的个头太大,不好下手,所以一般情况下不弄鹅,还是以鸡、鸭为主。我只记得吃过一次鹅。可是一只鸡也好,一只鸭也好,对于十个肚里缺油水的大小伙子来说,显然是太少了,那哪够吃呀!?不过,大家有办法,找些土豆削了皮,切成块儿和鸡一起炖他一大洗脸盆,每人都能“造”一碗。沾了鸡肉味的土豆一样香哪! 弄土豆可比弄鸡容易多了,土豆不用偷,知青食堂后面的菜窖里有的是。菜窖不上锁,自己打个手电,顺梯子爬下去拿就是。要是想“名正言顺”的话,干脆直接跟司务长要,他会痛快同意的,没准还会亲自下菜窖为你取呢。司务长是当地的复员军人,外号叫“上士”,挺好说话的。 东北人睡的是火炕,每天都要用玉米秆、大豆秆或小麦秆烧炕。待明火熄灭后,如果把生士豆或青玉米扔进炕洞的灰烬里,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烤熟。所以到食堂弄土豆不会被怀疑的。 既然干这事有一定的“风险”,所以宿舍里的弟兄们要求轮流“出勤”,我以自己胆小,别误了大家的“好事”为由,死活“谢绝”了大家对我的“信任”。大家看我的态度如此坚决,倒是没有勉强我,但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他们要求我发誓“绝不当叛徒!”哼!简直是岂有此理!我是那号人吗?向毛主席保证,我真的没告过密。反正我也没少吃,告了密对我有什么好处?嘻…… 干这事还有季节性呢。因为在“北大荒”,取暖的炉子是用砖垒的地炉子,秋天垒上,天暖时就拆除了。因此,没有炉子的季节,就是有了鸡,到哪儿去做呀? 提起“北大荒”的地炉子那是堪称一绝,在房子中间的地上挖出一个长方形的坑,用砖在上面垒起炉膛,上面盖一块铁制的炉盖子,用泥把四边封死。烟筒的直径有八寸的、一尺的,烧起来,火特别旺。冬天时,外边的风越大,烟筒的抽劲越大,炉子就越好烧。有时都能把整个炉盖子和一米多烟筒烧红。 要炖鸡、炖肉除了要有炉子,还得有锅,可宿舍里没有锅,连壶都没有。大家要喝开水、用热水可以到茶炉房去打。可是锅的问题根本难不倒知青们,他们“创造性”地想到了用洗脸盆炖鸡的“办法”,并付诸实践。那时候男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大多只有一个脸盆,用它又洗脸、又洗脚、又洗衣服,甚至洗屁股!再用它来炖鸡是不是有点恶心?不过,对馋急了眼儿的知青们来说,能解馋是更重要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偷鸡也是有讲究的,弄不好那鸡一叫,不是要暴露目标了吗?而且选择时机也很重要,只能在黄昏之前。晚了不行,等人家把鸡、鸭都轰回了窝,再想动手就不容易了。 下手的时候要穿着件大棉祆,要手疾眼快,看准目标,瞄瞄周围没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抄起那鸡,尽快把鸡的脖子窝起来,让它叫不出声来,再把窝着脖子的鸡夹在胳肢窝里,用棉袄襟遮着,然后以最快速度撤离现场。高手干起这事来可是出神入化,不留任何痕迹。不过各位可千万别怀疑我,我真的没干过,这些经验是干过这事的弟兄们事后切磋技艺时被我偷听到的。不好意思啦! 家属区丢鸡丢鸭的事多了,自然引起了连里的重视,这“活儿”也就越来越难干了,知青们只好有所收敛。一年春节前,我们宿舍里的弟兄们又耐不住“寂寞”了,策划了一次新行动。本连家属区的鸡是不敢偷了,就盯上了离连队一公里外、位于战备公路边上的道班房的鸡。 道班房不属兵团系统,属公路交通部门。那儿住着两户人家,负责一段公路的维护和保养。他们的房子后面就是我连的一块庄稼地,他们养的不少鸡就散放在房后的地里。 那次去道班房执行“任务”的两位兄弟是“栽了”!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正当他们每人夹着鸡要胜利“凯旋”时,被人家发现了,结果是人家在后面追,那两个哥们儿在前边慌不择路地逃。要说这两位哥们儿,真是不佩服不行啊,忠于职守啊!用现在的话叫敬业精神。在那样的危急时刻,两个弟兄楞是舍不得把两只来之不易的“战利品”放弃。不知是情急之中有些慌乱还是出于别的考虑,其中有一位哥们儿一边跑着一边硬是残忍的把一只鸡的头活生生地拧下来了!殊不知那鸡血也一滴滴洒在了路上,正好给人家当了路标。 到底是年轻,两位很快跑回宿舍。他们把另一只还活着的鸡也勒死,加上那只被拧断了头的鸡统统用脸盆扣在地上。丢鸡的人顺着血迹找到我们宿舍,可他并没有贸然进来,而是找来了连长——后果可想而知。 那两位哥们儿都是哈尔滨知青,一位外号叫小黄皮子(东北话黄鼠狼),另一位外号叫兔子。至于真名就免曝光了吧。 谁能说明白,为什么偷来的鸡吃起来咋就那么香?我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尽管是用什么都在里面洗的脸盆炖熟的,尽管也没什么像样的佐料,也就是一把盐、一把干辣椒而已。现在的鸡,你怎么做也弄不出那个味来了,你说怪不怪?
(2003-07-07 于匈牙利布达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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