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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 倾斜的地平线

莲 溪

  目录  

  青春没有选择
  青春——三十年话题
  青春时节我们启程
  青春用俄语说:有糖吗
  青春问棉花,你怎样跑进棉袄里
  青春的纪念在脚底
  青春出嫁
  青春之歌

  青春没有选择  

      一抹淡紫色的晚霞缱绻留连
      终于消失在夜幕的深蓝
      一九六八那个仲夏狂热的喧嚣
      遥远而轻柔地落进了原野和乡间

      凝固三十五年前指尖的一瞬
      采撷眼前缤纷空灵的顾盼
      广袤的北方从此纵容我径直走下去
      直到北纬与西经的又一个交点

      始终认为插队的经历是我的支撑
      让倔强地活着变成一种信念
      说实话当时没奢望过什么转机
      二十一岁的老人,高调早已唱烦

      其实这不就是绳索的结么
      青春没有选择,我们必须就范
      认了,任凭大浪涌到无所谓的角落
      别人能吃的苦,我有什么理由不干

      曾经悄悄说给除夕冰冷的梦
      思乡时好想体味你以往的温暖
      如今就该吼给墓碑下的显赫
      我是生命,原本和你一样拥有人间

      真的,是什么顽强地韵律着潮汐
      阳光和月光下无休止地拍打着记忆的堤岸
      真的,是什么执着地辉煌着年轮
      昨天和今天里不间断地镌刻起不老的诗篇

  青春——三十年话题  

      醒来时,眼角还留着晶莹的一闪
      窗棂前早起的先生正闷头吸烟
      离新世纪还有两个寒暑的距离
      热情的火炕传达着主人的温暖

      我们不是过客,至少
      三十年后又回来寻找失落的花瓣
      那花,已经埋在了东北寂寥的乡野
      只有回来看一眼才能了却铭心的思念

      可是,这个以往太沉重太漫长了
      像没有雨水的盛夏像没有星空的夜晚
      泪合着笑,和当年村里的伙伴疯狂回忆
      一直到黎明的微熹泛上了天边

      晨光,在远远近近的鸡啼声中伸展
      柴火与炊烟的味道悠闲地蔓延
      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
      多么亲近又多么遥远

      昨晚的茶还没有冷透
      半宿的话题已经在晨光中飘散
      当年的队长套好了一挂马车
      准备去自家田里搬运这个美丽的秋天

  青春时节我们启程  

      那专列是八月二十九日下午启动的
      一起登程的还有几百个家庭的挂牵
      那时节爸妈不老,但他们没去月台
      是我不许,女儿的远行他们并不情愿

      睡梦中睁开迷茫的双眼
      清晨的阳光在铁轨上撒野般震颤
      车窗外骆驼悠闲地踱过荆棘和沙丘
      青春的日记从此驶进了科尔沁南缘

      从县城出发,几挂马车忠实地铿锵着
      将我们送给了西辽河的北岸
      那是个长满绿树和二人转的村子
      土坯房子里热气蒸腾煤油灯昏暗

      忘不了挤在窗外那些孩子们的眼睛
      忘不了南北大炕上一字排开的铺盖卷
      忘不了车老板一身乍眼的黑趟绒*
      忘不了房檐下一窝唧啾呢喃的小燕

      从此扛起新锄头走进青纱帐
      从此眼镜沦落成累赘和负担
      从此水缸边掂着葫芦瓢喝冷水
      从此点燃小油灯写信报平安

      那年的冬天来得好早好突然啊
      家乡的秋阳肯定还妩媚着慵懒
      十月四号,一望无际的苞米地里
      北风夹着雪粒打疼了我们粗糙的脸


 * 东北方言,即灯心绒。

  青春用俄语说:有糖吗  

      用俄语说:有糖吗
      深怕乡亲笑话我们嘴馋
      下乡的记忆永远跟吃连在一起
      为此我们付出的代价沉重如山

      为了解馋曾经做过一次面筋
      “洗面粉炸包子”的神话迅速流传
      终于被公社抓了个反面典型
      批判我们浪费了来之不易的白面

      还有一回邻队的同学路过家门
      为款待他们大家一通忙乱
      如豆的油灯下凡士林错当成猪油
      那晚的烙饼飘出化妆品刺鼻的香甜

      最恐怖的一次还是吃死猪的经历
      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已经望眼欲穿
      很久没有什么菜和肉下锅了
      半缸没腌透的咸菜疙瘩苦得难以下咽

      男生们去寄信拣到了一只死猪羔子
      拽回来就狂喜着策划一顿美餐
      太阳下山时终于恢复了食肉者的自信
      原来满足日思夜想的念头竟如此简单

      可是咱们户长却因此病倒了
      高烧久久不退大汗涟涟
      趁夜送到盟里也查不出所以
      最后只好回家乡住进了医院

      没能确诊是布氏杆菌还是伤寒
      几个月的折磨让学弟瘦弱不堪
      要知道他曾经是全国少年乒乓冠军啊
      高挑英俊一副运动健将的身板

      后来的故事更有些传奇的味道
      不说也罢,反正已经走出梦魇
      庆幸的是他终于震动过全运会赛场*
      为此我们曾举杯相庆肆意狂欢

      集体户里十七个人的路就这么走过来了
      留下的回城的漂泊的早已经地角天边
      北美披萨南美烤肉和家乡小吃的味道**
      远远不如秋天烧苞米和土豆的袅袅青烟


 * X曾为省队运动员,在第三届全运会乒乓球团体赛中,以2∶0击败当时男单冠军郗恩庭。
 **现在集体户同学一人不知去向,其余散布于通辽通化天津北京美国巴西加拿大等地。

  青春问棉花,你怎样跑进棉袄里  

      棉花,是怎样跑进棉袄里面的
      这个问题现在看起来几乎荒诞
      我们确是穿过不少件棉衣棉裤
      可当时的困难是每个人的妈妈都不在身边

      油灯下我们把待拆洗的棉袄放到炕桌上
      几双眼睛在机智透视着眼前的谜团
      所以控制着不去叩响邻居大娘的房门
      因为向乡亲求救和依赖父母一样丢脸

      终于在领子下面找到惟一一条明线
      从此“号服”*们相继着光鲜
      记得男生经常扭捏着送来他们油腻的外套
      理由是别让被子缝到被单上的“悲剧”重演

      做布鞋也是那时的功课
      搓麻绳打袼褙纳鞋底绱鞋帮钉扣襻
      还有针灸甚至开中药方都边学边做
      更不要说那四时农活已经习惯

      割苞米我可以在头前“开趟子”**
      六根垄左右开弓把镰刀抡圆
      刨茬子是男生们谈虎色变的活计
      铲地放垄要每天十三个小时漫长熬煎

      皮肤黑了,头发晒得像焦黄的枯草
      也混熟了手心的血泡肩头的老茧
      曾经沧海了吧,逆风中难得皱眉
      从此的人生不再惧怕调剂一些苦难


 * 我们把出发时发的蓝色棉外套戏称为“号服”。
 **割地时三人一组,中间的人要速度快一路领先,把割下的庄稼在自己的垄上码整齐,
  叫做“开趟子”,两边的人随后割倒庄稼并放到中间已经开好趟子上。

  青春的纪念在脚底  

      脚底至今还留着一块紫蓝色的伤疤
      是那年春天开渠放水时留下的纪念
      队长骑马狂奔到大渠沟北面的地头
      招呼在风沙中搂茬子的我们赶紧回返

      水下来啦!再不跑来不及
      我们立马抗起耙子登上高高的渠岸
      穿越沟底爬上南边的堤坝
      终于用冲刺的速度把水头甩在后面

      胜利的笑容还没有退潮
      我却冲下了灾难的深渊
      飞奔的脚步落在一株尖锐的麻茬上
      喀嚓一声把鞋底和脚心刺穿

      同学们帮我从麻茬上拔出倒霉的脚丫
      喷涌的鲜血立刻把回力球鞋灌满
      鞭声呼啸,马嘶人喊
      车轮飞转,大车急赶

      赵队长大步流星把伤员背到队部
      说起来我的造化大得可算无边无沿
      村里刚巧住进了六二六天津医疗队
      急救的速度比在城里不慢

      中医院一种新研制的创伤药膏
      让我几天后神奇地脱离了危险
      此刻看见脚底这篇抹不去的日记
      有道是:血色褪尽骨气依然

  青春出嫁  

      没有什么特别,那天傍晚
      她搬走了自己和一点可怜的家产
      就那么无声无息告别了过去
      黑灯瞎火地走进了农家的庭院

      没有新衣,没有妆奁
      没有唢呐,没有喜筵
      甚至没有舌头上的风声水响
      日头仍然转,天空照样蓝

      知青里她是第一个成家的
      就在下乡的转年冬天
      那时她十六或者十七岁
      本不该下乡,报名是她自愿

      想起火车上她与我们的对话
      大哥大姐叫得分外香甜
      她是孤儿,姑母把她逐出家门
      这身世曾叫我们无比心酸

      一周后,接到家乡来信
      当干部的同学告诫我们离她远点
      这时大家才发现自己的东西少了许多
      可再想拒之门外为时已晚

      有时候,想想她也的确可怜
      有时候,想想我们也很心寒
      花季的女孩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爱
      然而我们也是孩子,哪有能力承担

      她实在太小了,也没有拥有过什么
      她的天堂就是别人表示的好感
      于是她自己作主把自己嫁掉了
      人家不坏,就是那男孩的腿有点残

      三十多年她一直没有回过故乡
      心冷么?真的好想问她一遍
      还是尊重她的选择和如今的安然吧
      不落窠臼也是多少知青生命的亮点

  青春之歌  

      青春季节,自己种植自己的时候
      不惜为任何生存的希望把自己榨干
      如今常常困惑着,怎么熬过来的呢
      那苦那累,那年轻的心对亲人的思念

      青春的地平线是倾斜的啊
      为此我们曾经疲惫地步履蹒跚
      被眼光和争论鞭笞着,我们对天击掌
      企望和真诚面对的是风雨如磐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知青用青春的代价分担社会的苦难
      这代价毕竟太大了呀
      无论怎么评量都无法叫人心甘

      漂泊的命运就是从知青开始
      老却的文字难以记述路上的沟坎
      但是,存在过便不会泯灭
      夕阳里我们风华不减心地坦然

      我曾把我们的青春比作马莲*
      淡蓝的歌儿唱响在乍暖还寒的春天
      风寒雨冷马踩车轧,还是呼啦拉开着
      倔强而默默地绽放出生命的尊严

      也许再过三十五年或者更远
      一个声音在与今天和昨天交谈
      先人,你们知道知青么
      去哪里寻找那些永恒的瞬间

      是啊,历史也有睡着的时候
      大地就是沉默的答案
      生就生在与亘古相拥的田野上吧
      或者那一望无际青黛色的远山


 * 指我作词的歌曲《淡蓝淡蓝的马莲花》,本页背景音乐即是,作曲吴展辉,演唱李谷一。


(2003年7-8月间 于加拿大蒙特利尔)

(责任编辑:冒冒)

 
弟兄们,把你35年前下乡时候的故事告诉大家!     投稿   评论   上一页   下一页   回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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