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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  殡

天 娇

  1968年12月我从北京随我们院里的孩子到了辽宁盘锦下乡,本来应该去延安宜川的。当时我们一共是30多人,来自北京好几所中学,彼此之间并不认识。我在农村呆了八年,这期间他们都陆陆续续走了,直到1975年招工,我到了目前工作的地方。
  下面的事情发生在1973年秋天……

  天还是黑黑的,躺在被窝里的我被远处传来的哭声惊醒,以为还在梦中,可睁眼一看发现同炕上的知青都在窃窃私语,原来她们也被吵醒了。我们的青年点离村里不算太远,虽然我们不与村民一同劳动,可生产队长是负责管理我们的,早在几天前就听说队长的老妈生病了,这会儿是不是去世了?我们议论了一会儿又都倒头睡去了,清晨的觉是最香的,何况我们还都是一些睡意最浓的年轻人。
  再一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我不情愿地爬了起来,发现少了几个人,一问才知道她们去了队长家,队长的老妈真的走了。我跟队长的关系不十分融洽,所以我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里。上工的路上我还挺高兴,今天干活不用听队长的罗嗦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点长(当时知青点最大的官)告诉我:“明天队长家出殡,让我们下午都去队长家接受训练。”我大吃一惊。
  “什么?训练什么?”我大声问。
  “别管那么多,让你去你就去。”
  “那算不算出勤,给多少工分?”
  点长生气地对我说:“人家妈都死了,你还要工分,反正你们几个女生都要去。”
  我一听是这样,只有遵命了。
  下午我们来到队长家,只见队长家的院子里停了一口棺材,队长的母亲就安息在里面,四周的帐子(用于把自家的院子圈起来的木棍)上挂满了白布,还有许多用纸绑扎的随葬品,虽然这在当时是禁止的,可由于是队长的母亲,乡亲们也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心里突突的,想着队长她妈此时躺在里面的模样,心里一阵阵发寒。我们几个胆小的女生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我几乎闭着眼睛走进堂屋,浑身都吓得湿漉漉的。坐在炕上稍微定了定神就听见队长说:“明天老太太下葬,你们都要去送葬。”我们当时并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去就去嘛,谁叫你是队长呢。过了一会儿,队长邻居家的一位大娘走过来把我们领了出去,让我们在老太太棺材前跪下磕头,说我们就是老太太的子孙,让老太太放心的去吧。稀里糊涂的我们也照着办了,刚刚跪下去就听见哭声一片,哭的我心里一阵阵发悲:也不知老太太生前享没享着福,她灵魂有知一定会感到满意吧。
  第二天蒙蒙亮时我们就被催着起床了,出于好奇和无奈我们很快就来到了队长家,刚一进门就被大娘大婶们拉过去,通通穿上了孝服。我们被算作是第三辈,按照当地风俗还要在左胳膊上带一朵布做的小红花(孙子辈),头上还要戴孝帽。穿戴完后我们互相一看都禁不住笑出声来,我们都是城里的孩子,根本不懂农村的风俗习惯,何况这次还是出殡,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不笑才怪呢。大娘大婶们也没有过多责怪我们,只是告诉我们等到送葬的时候是绝对不能笑,否则老天爷不会饶了我们,会有小鬼俯身让我们睡不着觉的。我吐了吐舌头,心想,到时候可千万不能笑呀。
  过了一会儿,主持丧事的人让我们站好队,因为我个子比较矮,只好站在前面,我们知青大约有30多人,再加上队长家的人,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不知谁把一个烟袋簸箩放在我的手里,我左右一看,站在前面的几个知青手里都有东西,看来都是些老太太生前喜欢的。看着烟袋簸箩,黄黄的烟叶,想来这些都是老太太的心爱之物。活着的人想的真是周到呀,这样老太太到了阴间都会有烟抽。
  老太太活着的时候我曾见过她抽烟的姿势:盘腿坐在炕上,长长的烟袋足有两尺,老太太啪嗒啪嗒吸着,声音很大,还不时吐出口水,离炕不太远的地上有一个痰盂,每次老太太都能极准的将口水吐进去,这种情景现在根本看不见了。
  到出殡的时辰了,队长拿起了锤子,儿媳妇们和一些妇女排成了一排,只听见主持人一声声的喊叫,队长就一锤锤的照着棺材盖凿了下去,震耳欲聋的哭声此起彼伏。后来听说那是叫老太太躲钉,而哭声越大越代表儿媳妇的孝顺。
  八个大汉抬起了棺材,我们走出了院门,打灵幡的队长就在我的前面,我们这些孝子贤孙紧跟其后,一路上遇到小桥就要停下来撒一些纸钱,说是让老太太在阴间能躲过灾难。送葬的路上人们都默默无语,只有儿媳妇在轮流哭唱着,从她们的哭唱中我知道了老太太的喜好、兴趣及老太太的一生。随着她们不停地哭唱,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老人家孤零零的被葬在了山西的干校,去给他送葬的阿姨叔叔寥寥无几,他们本身都自身难保,哪还敢哭出声呀。下葬的那天我们都不在他的身旁,他老人家至死都没有瞑目。想到这里我的眼泪流了下来,站在老太太的坟坑前,看着棺材被一锹锹的土逐渐掩埋,我仿佛看见我父亲就这么离开了我,被埋在了一个他不情愿去的地方。我控制不住眼泪,放声大哭,感到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哭的是谁。
  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回到队长家,所有的人都变得高兴起来,院子里早已摆满了酒菜。在那个年月,如此丰盛的酒席只有在葬礼结束后才能享受的到。几乎村里人都来了,大人小孩哪像是刚刚参加完葬礼呀,每个人脸上都是迫不及待想大吃一顿的表情。我坐在那里一点心情也没有,尽管耳边是乱乱的吵闹声,可我的心里却是静静的。我想着我的父亲,想着他老人家此刻是否安宁,想着他老人家会不会责怪我——女儿我没能给他送葬,却在吃着别人葬礼的酒席。我默默祈祷父亲会原谅,我想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原谅我的……
  回去的路上,同学问我为什么会哭的这么伤心,我说我在想我的父亲,想着我那屈死的父亲,想着我那孤零零一个人被葬在山西的父亲……

(2003-07-21 于辽宁锦州)

(责任编辑:冒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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