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车和排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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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熊 |
(感谢疏桐和冒冒给我的鼓励、建议及为这篇文稿所做的精心编辑和校对) |
一、破 车 | |
到北大荒兵团的第四年,我在机务排干活,和当地的两位师傅共同管护着全连唯一的联合收割机。在那疙瘩沿用老毛子的叫法,把这个奇形怪状的铁家伙叫做“康拜”。也许还应该在后边加个“因”,那些人可能嫌麻烦给省掉了。 北大荒不怕旱只怕涝,一涝黑土地就要吸饱了水,机械陷在泥里一点儿也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大片成熟的麦子在田里发芽变质。 知青只是一个群体的称谓,仅仅标示着他们来自遥远的城市,是不属于这块土地的外人。虽然他们拥有共同的称谓“知青”,但那是特殊年代强加给他们的身份。这身份“凝聚”了四方游子,使其产生患难与共的亲近感,以至多少年过去,只要一提“知青”俩字,就为彼此曾是同路人多了几分熟悉和回忆。
知青和老乡的隔膜也许是永恒的,尽管两者间没有什么值得争执的原由,甚至多数人之间还很融洽,但是,两者之间的鸿沟却无处不在。没有多少人认真地去想其中的原因,或许那并不深奥,或许仅仅就是文化背景的差异。
当年那些伤痕文学,总爱把知青描绘成在恶势力压迫下为了生存而挣扎的受难者,对此我不以为然。谁也不能否认农村生活的艰苦,不能否认城乡差别给知青带来的巨大落差,更不能否认有欺压和迫害知青的现象,这些都是真实的存在。然而作为这个群体的共性,我们最大的苦难来自精神上的压抑,来自我们从没有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归宿。
人与其它生物的区别可能就在于他是有思想的芦苇。于是,精神中火花尚存的知青们宁愿到荒野中去干繁重的劳动,也不愿呆在连队里面对无所事事的空虚。 | |
二、排 骨 | |
记得是快到春节的时候,那天天气很好,早晨的阳光金灿灿的,八点多钟气温已经大概升到了零下二十度,本来对我们这些伐木的人来说,本该是快乐的一天。我们早早地准备停当,破车已经加好了油,发动机预热了好半天。就在七八个小伙子坐到了爬犁上,我们准备出发的时候,机务排长和木匠来了,说是要和我们一起上山。在我们山里,这意味着他们要去山里边找些黄菠萝之类的好木材做家具。对常年生活在山里人来说,这其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虽然那时候也会讲一讲保护森林,山里人从来不认为砍树有什么不对,那么多树是不会砍光的。
拖拉机牵引的爬犁很大,实际上就是用树干钉成的大木架子。两根粗粗的原木当龙骨,原木的一头要砍成斜面减小阻力。这两根原木并排放置,间隔一米半的样子,上边再横着担三根细一些原木,用拇指粗的废履带销钉在龙骨上,前边装一个牵引用的铁三角架,一个爬犁就完成了。要用爬犁装东西或者坐人,还得在横梁上铺些木板,而运木材就用不着了。
出了屯子,机务排长果然没有去我们砍柴的那座山,那里只有柞树和桦树。我们沿着一条弯曲陡峭的路,向后山开去。机务排长根本不在乎我的忠告,把油门推到最大,破车声嘶力竭地吼着,拖着我们在坎坷的山路上颠簸。
春节前那十几天里,人人都在张罗着过年,没有人再理会我的历险,也没有人关心那辆破车。我没有去团部医院,自从两年前脚被砸碎没有诊断出来,我相信那几个医生现在也还是那坐,不会把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知青认真对待。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就去了医院,大夫摸了摸肋骨上硬梆梆的鼓包,信心十足地对我说:“这是骨痂啊,早就断了吧?干嘛不早点来看!”我能说什么呢,说我是知青吗?
我再回到北大荒的时候,康拜机组已经换了人,破车也被拆得七零八落,我跟连长说自愿去放羊。尽管别人都认为有处罚的意思,我真的喜欢那样的孤独,喜欢离群索居,每天在田间林地看着几十只畜牲吃草,我有的是时间可以自顾自地想自己的事。
三十年后,我又回到那个生活过的山间村落。连长死了,两位康拜机组的师傅沿着祖辈闯关东的路返回了山东老家,认识的人差不多都走了,只剩下木匠的女儿女婿还能认出我。 没有人还记得知青们的往事,没有人还记得我那辆破车。
(2003-06-01 于北京) (责任编辑:冒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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